,还要说个明白。都氏道:“我儿不必作吵,你不过要他守法的意思,我有处置在此。女婿过来,听我传授,你可知丈人致富之由么?”冷祝道:“一来时运好,二来力量好罢了,有甚难晓?”
都氏道:“非也。丈人致富,皆由畏我得来。故孔子曰:君子有三畏。你道那三畏?少年畏父母,中年畏老婆,晚年畏儿子。人能全此三畏,自然国富家饶,岂不成了君子?假如年少时能畏父母,自然学问精进,不堕荒淫,这是一畏好了;中年能畏妻子,自然恪守家法,不致浪荡,这是二畏好了;老年能畏儿子,务必胜我一分,自当让他一着,这是第三畏好了。你的丈人,少年没了父母,老年没有儿子,故此前后两畏,不曾行得,只自遵行得中年一件,便做成偌大家计。可见圣人之言,一字千金,不可轻易读过。贤婿,你今莫学别人,也不必全得三畏,只学你丈人这一畏也就好了。你们初进之人,苦无直引,只把我新礼讲解一明,自能达其奥矣,你丈人遵行已久,讽诵颇熟,今日你若情愿得产,必须遵我新礼,免我女儿淘气,若不肯依,休想产业。”
冷祝恳求道:“不要说新礼,便是新新礼也依了。”都氏道:“既肯依,且对你妻子跪下。老儿可念与他听。”冷祝即忙掇把椅子,请妻子坐了,自己竟跪下。成珪站在旁边,将新礼朗诵一遍,细细又讲解了一番。
冷祝点头受记已毕,然后拜谢丈人丈母。一姐也拜谢爹娘。都氏吩咐道:“我儿,治家当以勤俭为主,待夫宜以严肃为先。冷婿既受我礼,决不教你淘气,若有不遵,再与你竹片一条,打他几下,自然会好。必须修整妻纲,不可废我遗烈。”一姐唯唯受命,收取文契,夫妻二人即日归家。不在话下。
都氏又理了一宗文契,并一纸分单,交与都飙,道:“我儿,这是你的,好好收下。”都飙道:“爹娘既将文契交于孩儿,儿量本事,亦不下于祝姐夫,为何姐夫便得归身收息,孩儿只又执纸空契,请问爹娘,是何意思?”都氏道:“我儿有所不知,你爹爹说得有理,你读书人,当精心向学,若一涉世务,便心无二用,如何济得事来?故此爹爹着你专心于学,这些撑家勾当,我爹娘在一日,替你管一日,你只放心,必无他意。”
都飙见姑娘吩咐,便也不敢强辩,只得将文契落袖,暗想道:“我姑娘一个聪明人,又被老子瞒过,老子本意原不肯实心与我,假以分心之说,哄过姑娘,意欲做个执票不如管业。我想如今馆中,总是赴名读书,常是接取娼妓到来,也要银子用度。常言道:‘素富贵行乎富贵。’难道如今的都相公倒肯省缩悭吝不成?老龟子勒定产业,其实是条好计,谁知我又是个再世的张良,偏不堕他计中。文书票押已落袖里,只须寻个主儿,行起‘土四贝’(按:土四贝组合即卖字)的勾当,何虑手头乏钞哉!”计议已定,便作欢颜,将爹妈倒身拜谢。
即日归馆。不数日,便把上项那条计策行出。果然手头充足,即便尽心浪用,百奢并举。正是偷腥猫儿,旧性不改。这一向手内无钱,竟把旧时一班朋友都疏失了,如今囊内有物,安得不想故人?随即带了十来锭银子,独自个摇摇摆摆的去访旧友。行不多时,已到一条小小巷内,就把一间黑避觑的房子叩响,问一声:“可在家么?”早有一人应声而出。怎生模样?但见:
满脸堆来是笑,浑身妆就是俏;
出言甜似铺糖,作事利如张钓。
计穷墙上蜗牛,得志山中虎豹;
每从背后看来,但见肩窝过脑。
那人不是别个,正是那嫖赌行中,有名做领袖的张煊,绰号“热帮闲”的便是。张煊见是都飙到来,倒也不甚快乐。瞧见都飙身面上衣冠楚楚,竟不似上年光景,量来有些汁水,便将欢喜鬼面连忙抹下,带笑连躬兜袍大喏道:“小弟久失请教,不知大官人到来,有失迎候,得罪,得罪!一向可得彩否?”都飙道:“小弟自从别后,把贱姓都改了。”张煊道:“大官人尊姓一向好的,如今又加之一改,更觉温和,更觉慷慨,有趣得紧。”都飙道:“不是这姓。”便把出继根由细说一遍。
张煊道:“原来如此。”叫小使:“快快杀猪宰牛,与成大官人庆贺。”都飙道:“这倒不敢扰兄,小弟带银在此。”张煊道:“岂有此理,日常只是扰兄,今日到舍下,难道又扰兄?也罢,恭敬不如从命了。”双手接下银子,递与小使道:“你将这银与小易牙,买些食物,说都大官人在此,就要接他同酌,还要他来安排哩。转身一发唤赛绵驹一同到来,陪大官人吃酒。”小使应声出门。
都飙默然无语,张煊欲待寻些笑谈说说,见都飙不乐,不敢多言,便问道:“我看大兄遵颜,像是有些不乐,敢是为何?”都飙叹口气道:“嗳,一言难尽。目下牢狱之灾,实是受用不过!”张煊惊道:“甚么官事?”都飙道:“也不为官事,也不为私事,恨只恨我家晚老子,请下一个先生,十分不知趣向,苦苦叫人读甚么书,每每的我对他讲道:‘先生;你教书的只要馆谷罢了。’他却一毫不懂。张兄,瞒不得你,算来阿弟这人,要读些甚么书,写些甚么字?日日被他聒絮不过,烦恼得紧。故此今日特来兄处消遣,消遣。”
张煊道:“怪得大官人不乐,这样不知趣的油嘴先生,一个戏法,直撮他九霄云外去哩,不是趋承大官人,说你眼儿带秀心中巧,不读诗书也做官,读甚么书!不记得《论语》上说:‘何必读书,然后为学。’这先生可是不读到这句的?不要睬他,不要睬他。”都飙道:“张兄,你说的一个法儿,直弄他九霄云外,请问计将安出?”张煊道:“大官人,你聪明人,不须细说,只须在令尊前,今日说他不讲书,明日嫌他不教字,后日说他不作文章,令尊决乎着恼,去见先生。那先生见你父亲到馆告舌,决定又加严紧,大官人仍前又是这等葬埋他,令尊决乎不信。大官人只捡海篇上难字、独脚虎的酒令、没对副的课联,终日撮些,将他盘问,他一时间自然还不出来,你便对令尊讲道:‘先生字也不识,教孩儿读些甚么书籍?’只骗得令尊见信,他生意中人,自然把先生怠慢,那腐货自道一景,见东家相慢,管教不日辞去。只当拔去了眼中钉,岂不是好?”
都飙道:“大兄所说极妙。但我老子又要另请,终久不是了局,如何是好?”张煊道:“不难,别的先生还有肤面刚骨,假意要下请书,先讲束修,与你令尊,算来无缘。不若小弟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