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极其相知,现是府学中生员。只因功名蹭蹬,连走十七八次科场,也不曾入得一次;便是岁考,累年定在四等。做人极其有趣,坐馆更是所长,不惟不论束修,只要寻得一年豆腐饭吃,就肯坐下。敬东翁如敬君王,待学生如待父母,随你舒畅,再不拘束。小弟若荐得这一个敝友到来,管取大官人开爽。”都飙道:“若得他来便好。倘是不屑教诲,如何处之?”张煊道:“大官人又来说笑!目今先生多如学生,钻得一个小小乡馆,也便是苍蝇见血,一哄都来,有的把成关酒半年前就摆,有的荐馆钱两月前就送,尚且轮不到手;况今大官人府上肥馆,争也争不到手,有个不来?”都飙喜道:“千万要老兄在心。”
说话之间,酒肴已备,小易牙辈,总是向年赌友,不妨列坐。门外又有一人进来,但见:
扭捏身躯,温柔性格,声名已匹高唐,技艺不惭郢氏。木易草化真妙手,故人小撇是专门。
来者就是善于音律的赛绵驹。四人见毕,各各坐下。都飙道:“今日蒙张大兄厚意,我等各宜痛饮,推辞者先罚一大觥。”张煊筛杯热酒,递与都飙道:“借花献佛,就求大兄行个令,约束众人,如何?”都飙接过酒来,一气饮下,道:“列位贤兄,小弟只取个如法罢,酒底只把自己绰号,串一偶语,不合式的,罚两大觥。小弟道起:
都白木,都白木,肚里原无半点墨,半点墨。可是行尸,应同走肉。从来嫖赌行中熟,不惜黄金贱珠玉,贱珠玉。有日囊空,齐人妆束。”
小易牙等一齐道:“好!”第二杯就该轮着赛绵驹。赛绵驹掇起酒杯,骨嘟饮下,想了一会,扯出一套道:
“赛绵驹,赛绵驹,肚里原无半句书,半句书。阳关三叠,一曲骊珠。后庭花果万千枝,皮场庙里多精致,多精致。赖有屯田,问津可据。”
都飙道:“这也罢了,只是出口太迟,也要罚一杯。”绵驹道:“酒是去不得了,情愿唱只曲儿当数。”都飙道:“这也使得,便准折些也罢。”赛小唱道:
“论人生,男共女,匹阴阳,前对前,如何后宰门将来串?分开两片银盆股,抹上三分玉唾涎,尽力也筛将满,那里管三疼四痛,一谜价万喜千欢。”
赛绵驹唱毕,斟酒送与小易牙。小易牙道:“我也拼得罚酒,只把脚册乱道与你们听:
“小易牙,小易牙,身伴原无一技佳,一技佳。不惟煮水,且会烹茶。鱼头肉卤味堪夸,鹅汤鸭汁先尝着,先尝着。宾客余残,区区饱嚼。”
都飙道:“倒也通得。如今过令。”小易牙将酒送与张煊。张煊道:“小弟道出家门,岂不有类篾片?到今日方才恨杀当年取绰号那天杀的。也说不得,也要勉强完个故事。”把酒饮干道:
“热帮闲,热帮闲,手内原无半个钱,半个钱。全凭一嘴,赚尽人间。说无说有撇空拳,踢天弄井专行骗,专行骗。铁甲面皮,何愁缺欠。”
都飙道:“偏独大兄说得不好,要罚三大杯。”张煊道:“为何小弟该罚?”都飙道:“你的本事,难道只会‘马扁(骗合为骗字)’?还有那嫖赌二字,将欲瞒谁?”张煊道:“嫖赌虽是在行些儿,却也难于名状,故此倒不说了。”都飙道:“为何倒不以为名?”张煊道:“大官人岂不晓得,孔夫子也道:博学而无所成名,又不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功不赏,大名不扬。只因小弟嫖赌最惯,加之目下功夫大熟,故此难于名状,只索罚酒了。”都飙道:“好花嘴,一向不见,越发会说天了。嫖赌行中,除了区区,数一数二,数到三、五百上,也还轮不着一个热帮闲影儿,今日一竟夸口到这田地,也忒煞油嘴!”张煊更加假意逞能,都飙只是不服。
两人正聒絮间,赛绵驹道:“何必斗口,今日小弟在此,做个见证,大官人何不先将赌的手段,施展出来,把老张直头打下戏台,看他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张煊道:“我何惧哉!”都飙道:“他身边没有现管,不与他赌。”张煊道:“只你大官人有银?不敢欺说,如今的热帮闲,不是当年的人了!”小易牙道:“又来卖嘴!不过老婆面上得了一、二百两银子,直恁的数黑论黄?若有现物,拿来看看。”张煊就拿出四、五锭真纹银子——都是预先吩咐小易牙挪借来的,又有许多低假金银首饰酒器,摆上一桌。赛绵驹伸舌道:“果然话不虚传,热帮闲真发迹也!既如此,待我掌管筹码,现银打发,就此交锋。”
小易牙随即收过酒席,铺下绒单,搬出法物。都飙就将十两银子打下筹码。张煊道:“有心见驾,十千勾得几掷?”都飙道:“今日不带银子,岂可空手赊筹?”赛绵驹道:“大官人又来见浅,却不道口响是钱。小弟放筹,料想大官人不亏小弟,赊筹又何妨哉?”连忙又送过三十千筹码。张煊也打五、六十千。小易牙道:“我也来买十来千,做个搭盆耍子。”
四人周围坐下,放开骰子,呼红喝六,叫喊连天。张煊假卖破绽,挫些眼色,不多儿注,将自己筹码尽行输在都飙面前;兼之小易牙又输,竟把个都飙面前,堆做山高的筹码。都飙满心欢喜,极口夸强。张煊手中一筹也无,还要讨掷。都飙道:“好个博学无所成名的相识筹都没有,还要来掷?”张煊道:“胜负兵家常事,那里怕得许多?热帮闲要是这等输去,少也还有二十多场好赌,结末还有个妻子底装,拼得输了,与你贴个枕头相送。”便又将些假物押筹。赛、小故意憎嫌道:“那里值得许多?你赢不必说,多分又是大官人赢了,我掌筹要兑出雪花样的银子来,不当耍处。”张煊道:“又来嚼舌!放顺溜些,该有三十千买,只打二十千罢。”
有了筹码,复手又掷。都飙还道是前番爽快,那知张煊换了肚肠,放出辣手,起落之间,眼挫里换下一付药色。也不知是甚么大小面,夹板、吊角、钻铅、灌水之类,加之钳红坐绿,在张煊那一些儿不会?在都飙又那一件儿不吃?更兼赛绵驹代开筹码,若见张煊赢了,假意要强捉个头,张煊趁手一夺,赛小便趁手灌下一把大筹,算来就是无数。俗话叫做灌水。只这起骰、灌水二法,也说不尽其中新旧奥妙,从来也不知断送了多少真真豪杰。那怕你这个都飙?眼见得输做干干净净,小易牙又将些美言粉饰道:“这一通不过酒头快,大官人不要惧他,只多打些筹码,叫做肚饱稍宽,他就是好马,也须跑乏。”都飙不肯伏输,真个似金弹子打灰堆——去一个,没一个,出一注,输一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