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丛里,只露出了两个头。他们都仰起头去看楼上,那些关闭的窗户遮住了里面的一切。但是
从那里面送出来脚步声、吵闹声和移动家具的声音。
一个兵捧了一大束文件跑出来,另一个兵又抱了一些簿子和书。他们把这些东西都放在
汽车上面。
“前面去,”佩珠低声在仁民的耳边说。她便往前面挤去。
人群中起了骚动,众人都抢先往前面挤。
警察们从报馆里赶了几个人出来,让他们走开了。接着几个兵押着一个人出现了。
“雄。”佩珠悲痛地念出这个名字,她往前面一扑。仁民吃惊地看她一眼,把她的腰紧
紧地搂住,害怕她要跑到前面去。
雄穿着青色西装裤,上身只穿了一件衬衫,两只手反剪地缚在背后。一张脸阴沉着,脸
上并没有害怕的表情。四个兵押着他。他安静地走着,一面把他的锋利的眼光往四处射,好
像在人丛中寻找什么人一般。
佩珠和仁民激动得差不多忘记了自己。他们伸出头把眼光向着雄的脸投过去。于是他们
的眼光和雄的遇在一起了。雄微微地一笑,眼光就变得温柔了。佩珠的眼里迸出了泪水,她
几乎要叫出声来,却被仁民用一只手轻轻地把她的嘴蒙祝他们还在看雄,但是雄马上掉开
脸,埋下头跟着兵走了,仿佛并不曾认出他们似的。
佩珠用眼光把雄送上了汽车。仁民却痴呆地望着报馆的门。从那门里又押出来一个人,
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穿了一身灰西装,两只手反剪地缚在背后。几个兵押着他。他昂然
走着,并不掉动他的头,两只眼睛梦幻似地望着远处,方脸上带了一点光辉。他半张开大嘴
哼着一首叫做《断头台上》的日本歌:“原谅我吧,朋友们,我无限地热爱着你们……”仁
民看那方脸,听那声音,仿佛全身的血都凝住了。他把他的眼光死命地钉在他所热爱的这张
方脸上,他恨不得把以后几十年的眼光都用在这一瞬间来看他。但是那个人却跟着兵上了汽
车不见了。他在人丛中说了一声“萨约那拉”,他的声音并不低,可惜不能够透过人群的吵
闹达到那个人的耳里。“佩珠,”他悲痛地在她的耳边唤道,他觉得她的身子在他的手腕里
抖得很厉害。“我们走吧,”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心开始痛起来。
那些兵都上了汽车,于是喇叭一响,汽车开始动起来。人丛中起了大的骚动,许多人嚷
着跑着,警察又拿起鞭子来驱逐看热闹的人。很快地马路上现出了一条路,让汽车得意地开
走了。
报馆的大门上了锁,有人已经在门板上贴了封条。一个警察还留在门前徘徊。看热闹的
人散去了。他们一路上谈论着。许多人的口里发出了不满的言论。
在散去的人群中,仁民搂着佩珠的腰,默默地走着。两个人都不想说话,都觉得身子落
进了冰窖,血液已经冷固,不再在身体内循环了。泪水使他们的眼睛模糊,在眼瞳上还印着
刚才的一幅图画。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在仁民的肩头轻轻一拍,仁民松了那只搂着佩珠的手回头去
看,他遇到了敏的深沉的眼光。
敏沉着脸,现出愤怒的表情。敏的旁边站着碧,她就是雄的伴侣。碧的脸上好像点燃了
火,小眼睛里不断地冒出火光。她的眼睛却是干燥的,她似乎没有哭过。佩珠也把头掉过
来,她亲密地唤了一声“碧”,便走到碧的身边去。
“我们走吧,”敏命令似地说,他拉着仁民往前面走了,让佩珠和碧留在后面。太阳已
经下了山坡,但是霞光升上来,染红了半个天空。从这条马路望过去,尽头处是一座山,他
们的眼睛看不见山,就只看见一片红光,好像半个天空都给人涂上了鲜血。
“仁民,你看见吗?我的眼睛里全是血,全是血。”敏苦恼地说,声音低,却很沉重,
好像用一把小石子投在仁民的心上似的。
仁民默默地看敏的脸,他突然被恐怖抓住了。他的眼里充满着霞光,他看敏,仿佛敏的
脸上就全是血。过了一会,悲痛的感情又在他的心里升起来,他忍耐不住,就低声问:“你
听见他的歌声吗?志元刚才唱的。”
敏摇摇头,短短地答道:“我的耳朵已经聋了。”过了半晌他才接下去:“有人出卖了
我们。”
碧和佩珠从后面赶了上来。她们走过这两个人的面前,碧低声说一句:“到慧那里
见,”就往前走了。
“我们走快点。”敏说着,也就放大脚步追上去。
不到一会工夫四个人6续进了工会的大门。广场上很冷静,克一个人埋着头在那里走来
走去。
“你们这时候才来。”克看见他们走近了,惊喜地说。
他们不答话,带着严肃的表情走到克的身边,敏低声说:“完了,两个人完了。”
“两个人?”克的脸色马上沉下来。他痛苦地念着这三个字。
“两个人,雄和志元,我们亲眼看见的,”碧接着说。她的火一般的眼光烧着克的脸。
她的声音是严肃的,但似乎又是冷淡的。她看见自己所爱的雄的失去,好像并没有个人的悲
痛。而其实那悲痛正隐隐地割痛她的心。但是另一种感情压倒了她,使她忘记了一切。她跟
着佩珠往里面走去。
“这不过是开锣戏,以后的戏还多着呢。”敏苦恼地说。
“我们到慧那里去商量,”克坚决地说。
“仁民,你马上离开这里,这里现在很不安全,”克走了两步,忽然掉过头对仁民说。
“你自己也要留心,你比我更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