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人的生活情况。她认识这些人,她同情他们的思想,
她甚至多少分享过一点他们的快乐和愁苦。她佩服他们,羡慕他们,爱他们。她愿意和他们
在一起。她为什么要害怕?她就直率地回答道:“我为什么害怕呢?和你们在一起我什么打
击都可以忍受,你应该晓得在我的胸膛里跳动的,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心,却是你们大家的
心。和你们在一起,任何大的悲剧,我可以忍受。”她说到后面,自己也很感动。这时候她
仿佛看见穿过飞舞的蜂群,透过那些树木,越过那土墙,便立着监狱,便现着刑场,枪炮、
大刀,还有各种各样的她叫不出来名称的刑具排列在那里,使她的眼睛花了。渐渐地从远处
现出了许多面孔,许多带笑的面孔,都是她的朋友的。它们逼近来,遮住了一切,于是消失
在土墙后面,树林后面,蜂群后面。她没有一点恐怖,她反而微微地笑了。亚丹在她的对面
躬着腰抬一个蜂箱,听见她说话,便举起头带着赞叹的眼光看她一眼。英继续在毁王台,就
停止了工作对她做一个笑脸。
佩珠看见德华的笑,心里高兴起来,把方才的忧郁赶走了。她无意间举头看天空,蔚蓝
色的天非常清明,没有一片云。她看不见太阳。太阳给树梢遮住了。她埋下头,看见满地都
是阳光,树荫下也有好些明亮的斑点。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那篇未完的文章,就对德华说:
“你就在这里玩一会儿吧,我要去写完那篇文章。”
“好,你先走吧,”德华温和地应着。佩珠刚移动脚步,就看见林舍动着两只小脚一偏
一跛地走进来,在她的后面跟着仁民。
“佩珠,客人来了。”林舍的脸上堆着笑,她张开大嘴说话。“亚丹,你这样忙着,也
应该休息一下。”她看见亚丹忙着开关每个蜂箱的盖子,就这样嚷着:“我来给你帮忙。”
她往亚丹那边走去。她走起路来似乎有些吃力,但是她走得很快。她也去拿巢础架,她也去
开蜂箱,她一面做,一面和亚丹讲话。
仁民招呼过了众人,歇了歇,说了几句话,就走到佩珠的身边。他极力做出平静的样子
低声说:“佩珠,我们到外面去。”佩珠点了点头,就默默地跟着他出去。德华痴痴地望着
他们的背影。亚丹从蜂箱后面投过来一瞥匆忙的眼光。英正忙着找王台,林舍俯下头在揭蜂
箱的盖子。
走出厅堂,仁民便在佩珠的耳边说:“报馆马上就会有问题。”
佩珠侧过脸投一瞥惊讶的眼光到仁民的脸上。
“旅部里的朋友刚才送了消息来,报纸的寿命至多还有三天,”仁民接着严肃地低声说。
佩珠大大地吃了一惊,她默默地咬着嘴唇。她几乎不相信这个消息,但是她知道这是真
话。她的愤怒是很大的。她只觉得血不住地在她的身体内涌。她庄严地说了一句:“我们去
看雄。”雄就是报纸的总编辑。
“雄到报馆去了。慧在妇女协会里等你。”
“好,我们就走,”佩珠短短地答道。他们进了房间,佩珠把那篇未完的文章锁在抽屉
里,还写了一个字条放在桌上给德华看。
两个人匆忙地走了出去,一个工人来关上门。
街上清静。花在荒凉的旧院子里开放,阳光给石板道镀上了金色,石板缝里的青草昂着
头呼吸柔和的空气。这一切跟平日并没有两样,但是他们的心情却不同了。
他们走过几条窄巷,都没有遇见行人,偶尔在大开着的院子门前,看见两三个妇女坐在
那里谈闲话。空气一点也不紧张。但是他们依旧匆忙地走着。在十字路口,一个背枪的兵迎
面走来,那个年轻人好地看了他们一眼,但是也没有什么举动。
他们进了大街,走在平坦的马路上,他们才惊讶地注意到这条马路今天忽然显得异常拥
挤了。许多人吵闹地谈论着迎面走过来,朝他们后面走去。人丛中时时出现了武装的兵。
“我们先到报馆去一趟。”佩珠感到一个不祥的预兆,就变了脸色,低声在仁民的耳边
说。
仁民没有答话,便跟着她掉转身子往后面走,他们依旧走得很快,穿过了一大堆人。没
有人注意他们。但是有两次他们几乎和对面走来的人相撞了。两次他们都听见人用本地话骂
他们,他们却没有工夫去听那些话。
走完两条街,他们看见前面的许多人站住了。那些人全停在一个建筑物的门前。那里已
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佩珠吃了一惊。她知道报馆就在那里,是一所一楼一底的铺面。她轻轻
地把仁民的肘一触,等仁民侧过头,她把一瞥恐怖的眼光投在他的脸上。仁民不开口,他的
脸上突然飞来一堆黑云。
他马上掉头去看前面,他一面走,一面挽住佩珠的一只膀子。
一些人忽然从前面退下来,原先聚在报馆门前的一堆人马上散开了。他们不知道这是什
么缘故,却依旧用力挤上前去。后面有人在推动他们,前面有人退下来。仁民把佩珠的膀子
紧紧地挽住,两个人的身子靠在一起,用力向前面慢慢地移动。有几分钟的光景他们实在不
能够前进了,就踮起脚伸长了颈项看前面。他们看见一个警察拿着鞭子在赶人。但是过了一
会那个警察就不见了,退下来的一群人又挤上去,前面松动了许多,他们趁这个机会,挤到
了报馆门前。
报馆前面停着一辆大汽车。骑楼下站着十几个持枪的兵。
门开着,两个兵在门前守卫。在报馆里面闪动着兵的影子。
佩珠低声叹了一口气,把身子靠在仁民的身上,仁民紧紧地挽住她的膀子,他们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