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春湖和柳阳大堤不比末名湖差」「我们上学那会儿小春湖还是条臭水沟,柳阳大堤也不叫柳阳大堤,叫——」「二柳岔子!」两人异口同声,紧跟着是大笑。
说不好为什么,这舒缓澎湃的余弦波令我一阵失落。
「哎,」半晌,母亲止住笑,制造出一种咚咚的叩击声,「那你哪儿毕业的,高材生」「先是北大,后是人大,学经济,当年那个价格闯关……」「然后又回了北大?」「嗯」「看不出来啊」「啥叫看不出来!」两人又是大笑。
我觉得有些过了,便靠回椅背喝了口茶。
陈建军连「唉」了好几声,似一种情绪表达,又似一种呼吸不畅的生理现象。
「卫老已经退了吧?」这串意犹末尽的笑声后,母亲清清嗓子,略一停顿,「你去师大那会儿」「没,没有,」陈建军似乎楞了下,「又过了多半年,应该是……90年冬天退的」母亲没说话。
「当时不少师生抗议,裹着军大衣在那个……」「塔楼」「对,没几天卫校长自己退了,大伙也就散了」半响没人说话。
「大一时,卫老主抓人文学院,跟我们关系挺好」陈建军没音。
「哎——他老伴就是咱平海的」「是吗?」「嗯,文革去世了,」母亲叹口气,「有个女儿,也自杀了」病猪沉默。
「上次听一个同学说,他……现在还在师大?」「难说,这个得打听打听,」吱咛声,「不过98年我来平海前,卫校长一直住在职工楼,偶尔也到大堤上散步」两人都没了音。
「这个得打听打听」好一会儿,陈建军又说。
「看我,老说这个」母亲笑了笑。
陈建军长叹口气,很重,停顿片刻后,那洪亮的嗓音又扬了起来:「哎,你爱人干啥的,也是师大校友?」「我爱人复员军人」「哦」沉默。
似有种难言的局促。
「以前民办教师,后来——喂猪!」母亲又笑了起来。
「喂猪好,盘活经济,盘活经济嘛!」陈建军也笑。
「几点了,」母亲似乎伸了个懒腰,「不早了吧,哟——」「十一点半」「嗯,」一阵窸窣,什么「咚」地一声响,母亲像是站起身来,「哎呀,牛主任还不回来啊」这么说着,她突然「咦」了一声。
「哎——」闪电般的脚步,病猪的声音迅速掠近,「没事儿吧?」「没事儿,没事儿」我心里一沉。
「要不快坐下?」「没事儿,坐太久,腿麻了吧」轻巧的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开门声,脚步停了下来。
大概过了三两秒,母亲模模糊糊地「啊」了一声。
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兜了一圈儿,又是三两秒,一声轻笑传来:「陈书记也累了吧,要不咱赶明儿聊?」对陈建军来说,这是消失的十几秒,我没能捕捉到他的任何动静。
母亲的轻笑像盏探照灯,「咣」地把他从无边黑暗中拽了出来。
「好好,好啊,」脚步声和笑声同时响起。
一下下地剐蹭着耳膜,「那就明天聊,打扰了打扰了……小师妹」天知道这么恶心的称呼他是怎么想出来的,说这话时,病猪又停下了吝啬的脚步。
「师啥妹啊,叫徒弟还差不多」母亲声音很轻,仿佛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隐约能听到一种声嘶力竭的声音,说不好是来自音响系统还是其他什么鬼地方。
「叫啥都行,叫啥都行,反正……咱……颇有渊源,」一如印象中的抑扬顿挫,病猪笑得呵呵呵的,真的有风,「那……晚安?」没能听到母亲的声音。
「记得催催牛主任,啊?这深更半夜的……」好一会儿,耳机里又撂出来一句。
母亲说了声「好」,就关上了门。
防盗链一阵轻响,总算发出「咔嗒」的一声呻吟。
接着一片静默。
大概过了十来秒,才响起脚步声,轻轻地擦着地面。
没几步,母亲又停下,长吐了一口气,不,是深呼吸,一连就是三个。
脚步声又响起,越来越近。
隐隐能听到母亲的鼻息。
什么咚咚响,余音震得我鼓膜发麻。
手机按键音。
呼叫声响起,很快又几不可闻。
脚步辗转片刻后,母亲咂了咂嘴,应该又拨了一次,可惜还是没人接。
好半晌她叹了口气,与此同时什么吱嘎一声响。
一阵窸窸窣窣中,母亲突然「啊」了一声,轻而长,没有一分钟,也有几十秒。
之后便是静默,沙沙声中掺着屋外的鞭炮响。
难说过了多久,又是一阵窸窸窣窣,母亲嘀咕了句什么,像是坐起身来。
「发啥骚啊」她说。
掷地有声。
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在屋里兜了一圈儿。
又是静默。
大概过了半分钟,脚步声再次响起,这回却沉了下来,宛若两把铁锤夯着地板,频率也越来越快。
在风暴的尾声,我捕捉到了母亲粗重的呼吸,随着运动静止,她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紧跟着就是大口喘气。
十几秒后,故伎重演。
母亲拢共做了五组。
任凭粗重的喘息灌满耳朵,我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随着进度条临近结尾,我的心才稍许安宁。
牛秀琴回来时,母亲在洗澡。
等开了门,她问陈建军啥时候走的。
母亲切了声,怪她不该大半夜留个男人在屋里。
理所当然,牛秀琴表达了歉意,说没想那么多,又说老陈是自己人。
接着,她惊诧地问母亲咋又洗澡,「不洗过了?」不等回答,她便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音调老长,跌宥起伏,之后就是淫荡的笑。
真他妈想扇她两个大嘴巴子。
母亲让她别瞎扯,说开玩笑也要有个度,「一天没个正行!」牛秀琴的回应是继续「噢」,继续笑。
然后她悄声说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