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奔出去透了会气。
再回来时,夫妻俩正要走,张凤棠突然提到了钱。
她说:「咱家的钱不急,今年你哥哥肯定用不着,可别有啥压力。」
我清楚地记得,在那盏刺目的永辉牌节能灯下,陆永平的脸一下就黑了。
母亲说:「想想办法呗,有钱就还,毕竟咱谁家也不是印钱的,都有急用的
时候。」
父亲瞪大眼:「急个屁,咱哥缺那点钱?」
陆永平呵呵干笑,似乎说了句什么俏皮话,一屋子的人却都无动于衷。
那晚凝固如铁,这个傍晚流动如云。
尽管掀着门帘,吊扇也叫个不停,屋里依旧烟雾缭绕,简直进不去人。
陆永平说:「小林回来了。」
父亲则冲我招招手:「林林你也来点?」
我正想转身上楼,父母卧室门开了:「林林,别理他们,该干啥干啥去。」
我没想到母亲在家,眼皮一下就跳了起来。
她还是那身碎花连衣裙,云雾中的眼眸却那样朦胧。
然而连襟俩根本就没容我上楼——打厕所出来,堂屋就已经噼啪作响了。
我赶忙冲进去,于是便身陷一片狼藉之中。
桌子掀翻在地,残羹冷炙,汤汤水水,几片白瓷碎片反射着红彤彤的黄昏,
分外闪亮。
两人扭在一块,掐拽捶打,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
只是那哼哧哼哧声陡然让人觉得滑稽。
正不知该如何着手,母亲探出个头说:「还没够?要打出去打!」
印象中两人又僵持了好一阵,那种体位、姿势和力度——恕我直言,但凡哪
位慧眼识珠的艺术家打此路过,定会将其绘入油画,裱至卢浮宫去。
后来连襟俩分开了,再后来又绞到了一起。
我尝试着做点啥,却被母亲厉声喝止。
夜晚的降临以陆永平的脑袋挨了记啤酒瓶为代价。
血瞬间就涌出来,淌过了那张黑铁似的长脸。
与此同时,苦主说:「操。」
正是此刻,奶奶哼着小曲回来了。
她唱道:「一席话勾我万缕情肠,不由人羞涩满面口难张。」
再次见到陆永平就是暑假了。
中招很顺利,简直有点手到擒来,毕竟市运动会金牌给加了10分。
人生头一遭,我有了种广阔天地任我行的感觉。
从未有过的自由度让我恨不得炸裂开来。
母亲却提醒我不要得意忘形,「你才干了点啥啊,这路可长着呢」。
就是到学校领通知书那天,我飞快地骑过街口时,两个熟悉的人影勾肩搭背
地打小饭店晃了出来。
白色的是我亲爹,略高;黑色的是我亲姨夫,略矮。
时值晌午,艳阳高照,大地似要熔化一般。
而我,分明是根人肉冰棍,雨点大的汗珠滴滴答答地洒了一路。
时不时我要甩甩头,以免汗水沾染了那张洁白无暇的通知书。
当时我想的是,再来点风啊。
父母是什么时候恢复性生活的,我不清楚。
那些贴墙倒立后苦苦等待的神经病之夜,我几乎毫无收获。
只记得有次半夜迷迷煳煳地下楼上厕所,走到楼梯拐角时就理所当然地听到
了熟悉的声音,我立马醒了大半。
很沉闷,却无疑在吱嘎吱嘎响。
母亲偶尔哼一声,父亲的喘息粗重而模煳,宛若碾成粉末的饼干。
这是在五月份,父亲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看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老要立志做
一个迷影导演。
就在通知书下来那个下午,父亲又喝了不少酒,尽管中午他已经跟陆永平喝
了一场。
我清楚地记得,他柔软得像根面条,一眨眼工夫就顺着椅子滑了下去。
那晚我们仨在楼顶乘凉。
一如以往,十点多时母亲就下去了。
半夜醒来,奶奶呼噜如旧,我却渴得要命。
磨蹭好半晌,我才摇摇晃晃地下楼喝水。
之后如你所料,「父母不要脸,又在肏屄了」。
拍击声很响,父亲的声音也很响。
他说:「我厉害,还是他厉害!」
不是说一次,是重复了无数次,像一个魔咒。
在咒语的间隙,母亲轻吟如泣。
后来节奏越来越慢,父亲叫了一声骚屄,就喘成了一头老牛。
好一阵没有任何动静。
在我犹豫着该上去还是下去时,母亲终于说:「起开。」
片刻,一阵窸窣中,父亲喊了声凤兰。
然后我就听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声音。
起初像是球鞋在塑胶上摩擦,后来又伴着咯吱咯吱响,似一个没牙老太在笑
,再后来整个声线都流动起来——冰块不间断地落入玻璃杯中,却在分秒间化成
水,顺着倾斜的杯沿缓缓淌下。
如被一颗流星击中,我立马打了个冷战。
父亲在哭。
无论我如何努力,再也挪不动半步。
「好了。」
许久才传来母亲的声音,温柔而酥软。
「好了。」
她又说,伴着轻叹而出的一口气。
很轻,像一对酥唇吻过你的脑门。
陆永平死于九九年初冬。
一个稀松平常的周末,我回到家时,奶奶坐在院子里。
不等我扎好车,她就说:「西水屯家走了。」
我说:「谁?」
她说:「你姨夫死了。」
那一阵,平坟运动搞得如火如荼。
那些遍布乡野或大或小的坟丘在几个月的时间内正一点点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