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之类的纯白,反而隐隐带着一种透明的质感。男人的每一根头发都笼罩在淡淡的光晕里,几乎像个行走的光源。
不知为何,在男人雪白发光的发梢被风轻轻吹起的时候,叶争流盯着那一缕发尾,竟然眼睛一热,鼻腔一酸,心头涌动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怀念上辈子在沙发上睡着后,妈妈轻手轻脚盖在身上的毯子;怀念爸爸大笑着告诉自己国出了一种特效药,笑到眼圈发红的样子;怀念卧室里自己一针一线穿起的一条千纸鹤;怀念下铺的室友蹦蹦跳跳,收集全宿舍饭卡去给大家带早饭的肠粉和包子。
然而她所怀念的一切,在这个世界上都烟消云灭了。
叶争流再不会听见妈妈一边在厨房忙碌,一边提高嗓子细碎的唠叨,再不会由父亲带着,走过春日长长的江堤,还在她的手腕上系一只氢气球。温暖的小卧室早就于记忆里黯淡,现在她甚至想不起那块桌布的颜色,朋友们大概也会在参加过她的葬礼以后各奔东西。
这个世界里,只有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然。只有枪戟相对,稍有不慎就要丢却性命的残酷。
她在荒野里从日升行走到日落,时不时地超过几个骷髅一般晃悠的行人。他们虽然四肢瘦得像是麻杆,然而肚子却怀胎一般高高胀起,那是他们没能忍住饿,到底还是吃了观音土。
猛地吸了一口气,却听到鼻腔里浓浓的杂音。叶争流此时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的泪水已经流淌了满脸。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他仍站得不远不近,维持着那个不会引起旁人戒备的距离。他的眉头也依旧愁苦般地皱着,本该疏朗温文的一张脸孔,便因此而显得慈悯而悲怜。
对着叶争流哭得乱七八糟的脸,麻衣男人也分毫不见半分厌色。
他没有安慰叶争流,也并不露出同情之意,只是轻轻一叹,那口吻像是家中等候已久的兄长,也像是暌违多日的父亲。
他说:“辛苦了,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相当异的,他每个音节听上去都平平无,此刻却如同清风拂过叶争流的心底,把她始终压抑在心间,久久不能释然的块垒尽数化开。
就好像她倔强地一个人支撑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句来自亲人的安抚。他们拍去游子身上的浮尘,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饺子,道一声:“在外面好不好过?是不是受委屈了啊?”
然后,所有耿耿于怀的伤害,所有吃过的苦头,便都在这一声问候里尘埃落定。
叶争流站在原地,泪水不知何时止住,心底只剩一派平静的释然。
她的眼里还坠着未滴落的泪,眼眶酸痛,然而呼吸之间,叶争流却感觉肺腑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叶争流迟疑地看向眼前的麻衣男人。想到刚刚突然爆发的失态,她又是觉得有点尴尬,又是升起几分忌惮。
男人却把目光越过叶争流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口吻里带着些许的恍然之意:“原来姑娘是解城主的高徒。”
背后车马之声辘辘,显然是解凤惜带着大部队终于赶到了。
解凤惜不知何时走出了马车,叶争流从未看到自己这个便宜师父脸上出现过这样端正的表情。他望着这个面带愁苦的麻衣男人,眼中漾起的色说不出的异。
过了半晌,解凤惜才抬起手来,很是标准地对麻衣男人行了一礼。
“裴先生。”
麻衣男人亦颔首回礼,客客气气地问候道:“解城主。”
“如先生所见。”解凤惜紧盯着麻衣男人,慢吞吞地说道:“我正欲前往鹤鸣山,不知先生有何指点?”
“指点二字不敢当。”裴姓先生往后让了一步,就像是要和解凤惜比较谁更礼貌似的:“无主之物,人人尽可以得之,解城主何必问我呢?”
“先生一句,便已抵得过旁人百句聒噪。”解凤惜一双凤目微眯,表情莫测,不知在心里过了怎样的念头。最终,他还是出言邀请道:“我看先生的方向,想必也是要往鹤鸣山去的,不知可愿一路同行否?”
裴先生温和而委婉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解城主的一番好意,裴某这便心领了。城主倘若想答谢裴某,西行三十里,有一村落能闻小儿哭声。我见城主此行带了药材,不如舍几副给那人家,救回一条无辜稚子的性命,也是城主的善行。”
语罢,裴先生对着解凤惜的方向回了一礼。他从地上捡起自己先前被玄衣众碰落的竹杖,临走前却又想到什么,带着几分犹豫地看了叶争流一眼。
“你……”裴先生停顿了片刻,还是走到叶争流面前。他截断了自己一缕发光的白发,递到了叶争流眼前。
不知怎么的,叶争流竟然毫不抗拒地张开了掌心。
见她接过这缕头发,裴先生便又叹了口气,这一回的口吻几乎像一个师长了。
“世事多艰,但不能因此太自苦。苦得久了,就再无逆流而上的力气。”
淡淡地交代完这句话,裴先生便提着他的竹杖离开。
他举止温文尔雅,吐字真挚斯文,甚至能让解凤惜郑重其事的接待。从他身上的种种行迹来看,此人怎么都该是一个穿着青衫、佩戴儒巾,或许还持一柄羽扇的先生。
然而他却穿着最粗糙的麻衣,脚上踏一双黯淡的草鞋,连手里拎着的都是不值钱的竹棍。他一步一步地踏着黄尘远去,就像是俗世里最普通的一个行人。
叶争流收回停在裴先生背后的目光,她随即便发觉,解凤惜复杂的眼正落在自己手心的那缕白发上。
不知为何,叶争流心里隐隐地升起一股特的感觉:这缕头发,解凤惜似乎很想要的样子。
但看了一会,解凤惜还是摆了摆手,示意叶争流把那截发光的白发收起来。
“既然他送你了,你便自己收好。关键时刻,这或许是能救你一命的东西。”
叶争流没和解凤惜推来让去。她把那缕头发塞进白露给她的那个香囊里。望着远去的裴先生,叶争流忍不住问道:“师父,那位先生……他是谁?”
解凤惜皱着眉头,显然对裴先生的跟脚十分了解。他的表情变化了几次,有那么一个瞬间,叶争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