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迟了。
苏东坡去世一年,在当权的群小尚未把长江以北拱手奉送与来自穷沙大漠的他
们那异国的君王,一件历史上的大事发生了。那就是有名的元佑党人碑的建立,也
是宋朝朋党之争的一个总结。元佑是宋哲宗的年号(一0八六——一0九三),在这
些年间,苏东坡的蜀党当权。元佑党人碑是哲宗元佑年间当政的三百零九人的黑名
单,以苏东坡为首。碑上有奉圣旨此三百零九人及其子孙永远不得为官。皇家子女
亦不得与此名单上诸臣之后代通婚姻,倘若已经订婚,也要奉旨取消。与此同样的
石碑要分别在全国各县树立;直到今天,中国有些山顶上还留有此种石碑。这是将
反对党一网打尽,斩尽杀绝的办法,也是立碑的群小蓄意使那些反对党人千年万载
永受羞辱的办法。自从中国因王安石变法使社会衰乱,朝纲败坏,把中国北方拱手
让与金人之后,元佑党人碑给人的观感,和立碑的那群小人的想法,可就大为不同
了。随后一百多年间,碑上人的子孙,都以碑上有他们祖先的名字向人夸耀。这就
是元佑党人碑在历史上出名的缘故。实际上,这些碑上的祖先之中,有的并不配享
有此种荣耀,因为在立碑时要把反对党赶尽杀绝,那群小人便把自己个人的仇敌的
名字也擅自列入了,所以此一黑名单上的人是好坏兼而有之的。
在徽宗崇宁五年(—一0六)正月,出乎神意,天空出现辇星,在文德殿东墙
上的元佑党人碑突遭电击,破而为二。此是上天降怒。毫无疑问,徽宗大惧,但因
怕宰相反对,使人在深夜时分偷偷儿把端门的党人碑毁坏。宰相发现此事,十分懊
恼,但是却大言不惭的说道:“此碑可毁,但碑上人名则当永记不忘!”现在我们
知道,他是如愿以偿了。
雷电击毁石碑一事,使苏东坡身后的名气越来越大。他死后的前十年之间,凡
石碑上刻有苏东坡的诗文或他的字的,都奉令销毁,他的著作严禁印行,他在世时
一切官衔也全予剥夺。当时有作家在杂记中曾记有如下文句:“东坡诗文,落笔辄
为人所传诵。崇宁大观间,海外苏诗盛行。是时朝廷禁止,赏钱增至八十万。禁愈
严而传愈多,往往以多相夸。士大夫不能诵东坡诗,便自觉气索,而人或谓之不韵。”
雷击石碑后五年,一个道士向徽宗奏称,曾见苏东坡的灵魂在玉皇大帝驾前为
文曲星,掌诗文。徽宗越发害怕,急将苏东坡在世时最高之官爵恢复,后来另封高
位。为苏东坡在世时所未有。在徽宗政和七年(——一七)以前,皇家已经开始搜
集苏东坡的手稿,悬价每一篇赏制钱五万文。太监梁师成则付制钱三十万文购买颖
州桥上雕刻的苏东坡的碑文(早已经人小心翼翼的隐藏起来),这笔钱在当时的生
活来说,是够高的价钱。另外有人出五万制钱购买一个学者书斋上苏东坡题匾的三
个字。这时苏东坡的诗文字画在交易上极为活跃,不久之后,这些宝贵的手稿不是
进入皇宫成了御览之宝,便成了富有的收藏家手中的珍品。后来金人攻下京师,特
别索取苏东坡和司马光的书画,作为战利品的一部分,因为苏东坡的名气甚至在世
时已经传到了塞外异族之邦。苏东坡的手稿书画中的精品,有一部分,敌人用车装
运到塞外,同时徽、钦二帝也随车北掳,竟至客死番邦(当时徽宗已让位于儿子钦
宗)。苏东坡遗留下的文物未遭毁灭者,也由收藏家运到了江南,始得以保存于天
地之间。
苏东坡业已去世,有关时政的感情冲动的争斗风暴也已过去,南宋的高宗皇帝
坐在新都杭州,开始阅读苏东坡的遗著,尤其是他那有关国事的文章,越读越敬佩
他谋国之忠,越敬佩他的至刚大勇。为了追念苏东坡,把苏东坡的一个孙子苏符赐
封高官。所有这些举动,都使苏东坡身后的名气地位达到巅峰。到孝宗乾道六年,
赐他溢号文忠公,又踢太师官阶。皇帝对他的天才写照,至今仍不失为最好的赞词。
到今天,各种版本的苏文忠公全集上的卷首,都印有皇帝的圣旨,和皇帝钦赐的序
言。兹将封他为大师之位的那道圣旨转录于后:
敕。朕承绝学于百圣之后,探微言于六籍之中。将兴起于斯文,爱缅怀于故老。
虽仪刑之莫睹,尚简策之可求。揭为儒者之宗,用锡帝师之宠。故礼部尚书端明殿
学士赠资政殿学士溢文忠苏武,养其气以刚大,尊所闻而高明;博观载籍之传,几
海涵而地负;远追正始之作,殆玉振而金声;知言自况于孟打,论事肯卑于陆赞。
方嘉括全盛,尝膺特起之招;至熙宁纷更,乃陈长治之策。叹异人之间出,惊谗口
之中伤。放浪岭海,而如在朝廷;斟酌古今,而若斡造化。不可夺者烧然之节,莫
之致者自然之名。经纶不究于生前,议论常公于身后。人传元佑之学,家有眉山之
书。朕三复遗编,久钦高躅。王佐之才可大用,恨不同时。君子之道暗而彰,是以
论世。税九原之可作,庶千载以闻风。惟而英爽之灵,服我衰衣之命。可特赠太师。
余如故。
由此观之,苏东坡在中国历史上的特殊地位,一则是由于他对自己的主张原则,
始终坚定而不移,二则是由于他诗文书画艺术上的卓绝之美。他的人品道德构成了
他名气的骨干,他的风格文章之美则构成了他精神之美的骨肉。我不相信我们会从
内心爱慕一个品格低劣无耻的作家,他的文字再富有才华,也终归无用。孝宗赐予
《苏东坡集》的序言就盛赞他浩然正气的伟大,这种正气就使他的作品不同于那些
华丽柔靡之作,并且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