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一个冗长繁杂的梦境中醒来。「请记住邮箱:ltxsba@gmail.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
梦中有桃花,有清酒,有满园的春风,戏台子上衣衫叠影,有人浓妆花鬓,在唱着半折残戏。
她又梦见他了。
她躺在床上愣愣的盯着简陋的天棚,那里有一只蜘蛛正在艰难的织着网,从横梁的这头带着根细长的蛛丝爬在半路上,横梁上布满了长年累月积累下的黑色污垢,中间甚至还断裂了一小部分,蜘蛛举步维艰,最后努力许久,还是从断裂的横面上掉了下去。
她默默的躺在床上消化着梦中的余韵,那半折残戏还在她脑子里萦绕不去,咿咿呀呀的誓要唱完才肯罢休,她就那么安静的躺在那,手指合着戏文打着拍子,停了许久才慢吞吞的从床上起身,在屋檐下的水缸里舀了瓢水净了手和面,将头发挽成一只松散的髻。
今日没有风沙,也没有乌云,她慢条斯理的收拾好自己,然后从屋子里搬了只小木凳,出了房门,就坐在院中晒太阳。
——秦岭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好天气了。
她没有吃早饭,但也并不觉得饿,她就那么坐在院中,仰着脸,眯着眼睛看着泛着淡蓝色的天空,享受着难得的安逸自在,这样好的阳光温暖惬意,能让她想起那些美好淡然的时光。
她近来年岁大了,记性也越来越不好,不过她不在意,因为她有着大把清闲的时光去用来一遍遍的回忆。
起风了。
秦岭风沙满天,一眼望去尽是荒凉之色,她的发髻被风吹得有些散乱,她抬手将碎发往耳后掖了掖,动作带着一股不合时宜的优雅。
黄土高原的风迷了她的眼睛,沙子也蒙了她的心,她的手被腐蚀的干燥开裂,像干旱的大地一样可怖,她的脸上不再涂着桃色的胭脂,脖子上的皮肤也垮了下来。
她今年六十岁了,可她老的很快,看起来至少有七八十岁的模样。
可她也漂亮过,是她十九岁和二十岁的那两年。
她小时候家里很穷,父母生了个弟弟之后将她卖去了大户人家做丫鬟,可后来那户人家道中落,于是她又被转手卖到了戏园子。
1930年的时候梨园的规矩已经不那么严苛了,女子也可上妆唱戏,可那时戏子的地位很低,跟妓子一样,是下九流的勾当,抽着大烟伺候男人,是后台里常见的戏码。
她不愿意,可没有办法,她挨了很多打,被关小黑屋,不给饭吃,那年她才十三岁,不经吓,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就学了乖,乖乖那些已经成了名儿的角,唯一的条件,是不要让她学戏,也不要让她伺候她不喜欢的男人,班主是个精瘦的汉子,见她年岁小,也心软答应了。
她很聪明,什么都学得很快,戏子怜人唱过的戏她咿呀的练上几遍就能信手拈来,梨园里的人来自天南海北,京戏昆曲儿什么都有的唱,偶尔心情好了也能教她几句。
她十三岁到十八岁那五年,就一直呆在梨园狭小的一方后院中,守着灶台的炉火,就着呼呼作响的风箱,在嘴里吴侬软语的咿呀着细碎的唱词。
她十九岁那年的秋天,是她第一次登台,雕梁画柱的红台柱子立在四方,梨园还没有开门,茶点和瓜子还没有摆上,戏台子孤零零的立在院中,下面是零落的座椅,她赤着脚走上高台,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她站在台中央看着下面的坐席,想象着下面人头攒动,四下叫好的景象。
她喉头动了动,随后突然跪在地上大口的干呕起来。
她害怕,紧张,并且对于即将到来的事情感觉无比恶心。
台下第一排的红木椅上会坐着北平城里最大的药商,那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头发稀疏,手上带着价值连城的翠绿扳指,笑起来眯着眼睛,露出黄色的门牙,那人她在后台的园子里见过好多次,喜欢玩儿些年轻的男孩女孩,手法花样还多,玩儿死的孩子不计其数,最后都填进了药局的枯井里。
她不幸见过一次,男孩子长长的墨色发丝一直垂到腰际,瘦弱的腰肢不堪一握,蝴蝶骨高高的凸起,手臂垂在一边,随着搬动的节奏一晃一晃的。她就咬着手指躲在月牙门的后面,亲眼看着男孩子被丢进了井里,发出闷重的噗通声。
她吓坏了,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屋子,砰的关上了门,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的颤动着,几乎要从喉咙蹦出来,她顺着门板滑到地上,蜷起腿抱着膝盖,咬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怕自己会被吓病,那样的话,梨园是不会出钱医治她的,只会像那个男孩子一样被扔进潮湿黑暗的枯井,跟着一群孤魂野鬼一起,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可现在,终于也轮到她了。
她跪倒在铺着红布的戏台上,干呕着吐出胃液和胆汁,在精致的绸布上晕开一小块暗红色的印记。
她最后还是上了台,就着满堂的看客唱了一曲霸王别姬。
她唱的很好,或许因为她本身就是个女子,或许是因为心态相似,那晚梨园叫好声一片接着一片,有银元被扔到台上砸了她的脚,她从霸王腰间抽出宝剑,旋转着落在舞台中央,木然的盯着雕花的台棚,睫毛颤了颤,有温热苦涩的液体晕开了眼角的红色面妆。
后来的事情她有些记不真切了,只依稀记得她几月之后从梨园跑了出来,然后被一个男人带了回去。
彼时男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穿着一身笔挺硬朗的墨绿色衣服,脚上的马靴锃亮的可以映出人影,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粉色对衫,宽大的能遮住脚背,衣摆拖在地上,被灰尘扑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入了男人的眼,也不记得是怎么被他带回去的。
脑海里的画面支离破碎,像是被剪碎的走马灯,日头从东方升到头顶,阳光也从温暖变的炙热,滋滋的煎烤着她的灵魂。
男人的四合院干净整洁,也不需要她生火打水,她换了一身绸缎制成的旗袍,洗去了脸上残留的戏妆,露出本来姣好清丽的面容。
“你叫什么?”男人身上带着一股常年杀伐的血腥气,混着锐利的金属味道,看起来像一柄锋利的短剑。
她有个艺名,叫初辞,可她不想这么告诉他,她扭着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