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一声,那孩子竟然痛得仰天号叫,那娘亲大惊道:“你干什么?”还未奔出,却给白璧暇拦住了,听他淡淡地道:“别怕,他在给这孩子接骨。”
那孩子虽说勇敢,咳疼痛催心,还是忍不住掩面啼哭。那老卒安慰道:“乖孩子,不哭、不哭……”他喘了一阵,转望春风,道:“你们是哪里人?是……是南方人吧?”这回轮到春风迟疑了,她转过头去,望向爹娘,还不知该不该答,却听那孩子低声道:“咱们是浙江人。”那老卒愣道:“浙江人?”那孩子头道:“浙江海宁人。”
听得此言,爹娘脸色剧变,全场军官更是群情耸动,哗然出声。那老卒颤声道:“浙江……浙江海宁人?姓……姓方?”那爹爹低下头,不敢作声,大批军士则是手按刀柄,全数围拢过来。那碧潮不知发生了何事,满心害怕间,便又往娘亲怀里躲去。
场面急转直下,已是鸦雀无声,只间白璧暇把手一招,淡淡地道:“都退下。”众军士颇有犹疑,却听白璧暇道:“没事,都已经是隆庆天下了。”
爹娘互望一眼,暗暗松了口气。众军士便也还刀入鞘,不再多言。那爹爹自知此地不宜久留,忙吩咐儿子:“海生,快带你弟弟过来,咱们要走了。”
那海生行上前来,揪住了弟弟,喝道:“走啦!没听爹爹叫你?”那二弟给他拉起身来,正要离去,小手却给那老卒拉住了。
二弟转头垂望,只见那老卒泪水直流,口唇喃喃,似有什么话说。那二弟仿佛深受出动,登时甩脱了兄长的手,来到那老卒身边。那海生皱眉道:“老头,你要干啥?”
那老卒勉强提起手来,喘道:“孩子……过来……过来……”那孩子依言靠近,只见那老卒举手至颈,缓缓取下一条项链,道:“这个……这个给你。”
海生微微一凛,忙低头来看,却见弟弟手中多了一条链子,古旧铜绿,上有刻文,依稀穿在一柄钥匙上,他咦了一声,正要抢夺细看,占为己有,忽然脚下一个不稳,扑跌在地,竟给二弟绊了一跤。
那老卒呵呵喘笑,将那项链套到二弟的颈子上,道:“乖孩子……替我……替我好好看着这条链子,千万……千万别给别人……”那二弟垂下头来,默默抚摸颈中的链子,已然答允了。
场面古怪,那爹爹深怕夜长梦多,便亲自走上前来,携住那孩子的手,道:“走了!”那孩子回首去望那名老卒,脚下却跟着爹爹走了,慢慢给带上了车。
夜色迷茫,这家人已要离去了,几名军官急急围到白璧暇身边,低声道:“大人,这家人透着古怪,可要查上一查?”白璧暇笑了笑,道:“有什么好查得?至多不就是那回事,何必大惊小怪?”一名部属低声道:“那钥匙又是什么来历?可要我去问问?”
白璧暇拍了拍那部属得肩头,安抚道:“相信我。永乐朝得东西,少碰为妙。”官场学问第一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招灾愆免遭殃,众人便也不再多言,正要翻身上马,忽听一名下属来报:“大人,那老卒断气了。”
白璧暇本已来到马旁,就要离去,听得此言,便缓下脚来,那下属道:“大人,那老卒还有些遗物,要不要一起埋了?”白璧暇微微沉吟,当即返身走近,双手叉腰,凝视着地下的老卒。
面前的老卒肤色黝黑,想来是个辛苦人,看他身着戎装,衣甲微有破烂,穿来也不大合身,当是年轻时的装束。再看他脚旁搁着一只包袱、一柄大刀,另有一只铁铲,想是掘坑所用。白璧暇沉吟半晌,道:“此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一名部属道:“咱们半个月前来此巡逻,便见这老头在此掘坑。他说自己生了病,恐怕活不久了,想请大伙儿成全,让他在天寿山下等死。咱们见他可怜,便也没拦着。只没想到此人如此硬朗,居然撑了十多天才死。”
那老卒没吃没喝,单凭一口长气吊住,便能熬下半个月,想来武艺不弱。可换句话来说,这人死前必也受尽了孤单痛苦。
白璧暇沉吟道:“他有提过自己的来历么?”众部属低声道:“没有。他只说自己是河南来的,平日靠着卖艺为生。咱们问他姓甚名谁,过去有何战功,他也绝口不提。”白璧暇了头,道:“也罢,人是死在咱们辖下,你们过去查查那只包袱,至少要查出这人的姓名。”
众部属蹲下身来,将那包袱解开,只见里头有个馒头,早已发霉溢臭,此外尚有几件破旧衣裤,全都洗得泛白,至于这人的姓名来历,功勋军职,却仍毫无线索。
眼看查不出来人的身份,白璧暇也没辙了,正要命人掩埋是受,忽见坑里泥沙掩盖,埋藏了一样物事,白璧暇心念移动,忙纵身入坑,将那物事拾起,随即跳跃而上。
眼看上司身法如此利落,众下属自是高声喝彩。白璧暇伸起手来,止住众人的欢呼,低头来看掌心,却见到了一块铁牌。
淡淡的月光照下,但见铁牌生满绣驳,依稀见得有字。白璧暇将铁牌扔给了下属,道:“读出来。”那下属低头读道:“武员郭奉节,湖南长沙人,至正十二年生,官拜燕山中尉六品都统领……永乐八年、二十一年,随帝亲征蒙古……永乐四年、七年、十三年,任左先锋,随英国公三伐交趾……俘黎氏父子于高望山……”
白璧暇了头,道:“是了,这人年轻时追随过永乐帝,乃是‘燕山八虎’之一。”
众将士悚然一惊,方知这无名老卒战功如此显赫,年轻时曾北伐蒙古、南征交趾,甚且俘虏过安南僭主,竟是前朝先锋猛将之一。
这“燕山”是个统称,泛指京城以北、长城以南的诸多兵马,合称“燕山十三卫”。不过详熟朝政者皆知,这“燕山卫”最初仅有八百余人,皆是永乐帝早年招募而来的战士。其中最为骁勇的八员猛将,便给时人称为:“燕山八虎”。
白璧暇深深吸了口气,道:“这半个月来,他都没提过自己的身份么?”众下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上话,良久良久,方听一人低声道:“这人的话很少,只有一回咱们巡逻经过,听他喃喃自语,说他一辈子最痛快的事情,便是率天下之先,攻破大都……那时大伙儿听了以后,忍不住都觉得好笑……”
白璧暇蹙眉道:“好笑?什么好笑?”众将士道:“攻破大都,那是太祖开国时的大战。想这老头儿年纪再老,那时也不过十一二岁年纪,怎么轮得到他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