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的。”
“怪不得,能听出来。”
“那我们还算半个老乡。”林隽抬头向方子初郝然一笑,露出额前刘海下一双明亮的眼和一口洁白的牙。
方子初这才发现这个一向温懦的少年,有着一张十分清秀的脸。她对他的“攀亲”并没有反感,对这样一个来自同一个地域的伙伴,她心里只会感到亲切。
不远处,肖凉在他们身后,从林隽在方子初身旁坐下,他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察觉到两人逐渐聊得热络起来,他突然坐起来,走到他们身后,伸手拍了一下林隽的脑袋:“去杀鸡。”
林隽迷迷糊糊地站起来,看到李晋手里正攥着鸡脖子,向自己笑着。
他打出生,除了踩死过虫子,就没杀过什么东西,有不止一个人笑话他,说他能当江匪,且还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可大当家吩咐的事,他硬着头皮也要干了。林隽坐下来,学着李晋的动作,右脚踩住鸡脚,左手卡住双翅,把鸡摁在地上,右手抡起菜刀,却迟迟不敢下刀。
李晋在一旁揶揄他:“你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怎么跟着我们混?杀鸡和杀人一样,什么都别想。”
听到这话,林隽又犹豫了几秒,心一横,一咬牙,往鸡脖子上狠狠剁了一刀。
这原本是一件小事,但对于林隽来说,却成了他一生中难忘的一件事。从此,当他在以后的人生里面临生死抉择时,都会想起那时坐在山崖下杀鸡,那一瞬间的果断。
李晋接过死鸡,放血剃毛:“这不就得了,刚才怕成那样。要我说以后你就应该打头阵,这把杀鸡,下把杀人。”
林隽直摇头:“我不是杀人的料。”
“谁天生是杀人的料?都是给逼出来的!”李晋把花椒大料往鸡膛子里塞,“这回你们可有口福喽,土锅炖鸡可是我老爹密不外传的方子。想当年,我老爹开的那大酒楼,在岳阳一条街上……”
“又开始了。”陈焕生在他身后无奈道,“你要是能改改这吹牛的毛病,做饭能快很多。”
“哟,”李晋看到他,“你不是有文化吗,我今天就考考你,来给我将来的大酒楼起个名字。”
“一口香?”陈焕生随口应付他。
“俗!”李晋撇嘴,“我让你听听我想的这个,‘洞庭春’,是不是比你那个雅多了?”
“这名字比我那个还要烂大街,别说长沙、岳阳,就是在汉口,我可见过好几家叫这个的茶楼。”
李晋目光向一旁独自安静的方子初瞟去:“我看妹妹之前买了好几摞书,肯定比这四眼有文化。要不你帮我起一个吧,要是个好名字,以后我的酒楼你进来顿顿免单!”
方子初竟然认真地琢磨了一下,然后说:“满庭芳?”
“啥?”李晋一下子没听清。
方子初拿起脚边一根小木棍,在沙子上写下叁个字。李晋凑过去看,他稍微认得些简单的字,点点头说:“这字写得真好看。就它了!”
看着地上的“满庭芳”,方子初不由黯然,她的外祖母给她母亲起名“赵芳庭”,取“满庭芳菲”之意。如果这个名字能用在李晋的酒楼上,也算母亲还活着。
要开伙时,李晋拿出了一个中间有隔板的锅,他现在知道方子初不能吃辣,对这个小妹妹说:“看,给你和大当家准备的,鸳鸯锅。”说到鸳鸯两字,他还笑得一脸暧昧。
然而,方子初是个小榆木脑袋,倒是肖凉听到,会心一笑。
鸳鸯锅里,一半红汤,一半清汤。肖凉和方子初对坐着。
李晋和陈焕生他们围着另外一个锅,他回头见肖凉喝着酒吃得满意,自豪地说:“大当家,这辣子够劲吧?这可是我家祖传的湘辣子!”
方子初看男人们都吃得大汗淋漓,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她心里有点痒,偷偷夹起对面那半边红油锅里的一块鱼肉吃,结果被呛得直流泪咳嗽,但却莫名感到爽快。
肖凉用勺子盛出了一丁点红汤,倒在对面的清汤锅里,正好刚刚符合方子初能承受的口味,她吃得很满足。
此时,陈焕生发现帮里有个叫作霍五的弟兄没有出来吃饭,就私下里问和霍五同船交好的另一个弟兄。
那人偷偷附在他耳边说:“霍五烟瘾犯了。昨晚就呵欠连天的,一晚上在我身边翻来覆去没睡着,说热得冒汗,早上起来在床上又盖着大被直喊冷。”
陈焕生低喝:“我不是叫你们把大烟戒了吗?大当家定的规矩你们也敢惹?”
“我是戒了,可是霍五不信邪啊。前几天咱们端了白虎帮之后,他手里分到点钱,就去汉口的烟馆,结果迷上了一种比大烟还要命的药,我听他说叫‘欢喜丸’。一开始他一天就吃一粒,到后来一天要吃上好几粒,昨天就给吃得一粒不剩。”
“唉……”听到这里,陈焕生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人接着压低声音,带着恳求说:“二当家,您也不想看到他死吧?好歹也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弟兄!求您帮着瞒瞒吧。”
陈焕生说:“你们在船舱里尽量别出动静。”
然而,几米远外,肖凉冷眼看到了这一切。
晚上将近半夜,青龙帮一众人才回到了汉阳江边。
就在大家都要睡下时,某处船舱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
陈焕生忙从床上爬起来去看,一进船舱,霍五正在地上打着滚,舱里充斥着甜腻的臭气:“快、快……我要去烟馆!去他娘的大当家!去他娘的帮规!我要吃……欢喜丸,快给我……”
这声音当然也引来了肖凉,他看到已经不成样子的霍五:“带过去。”
霍五被其他两个同屋的人架着,来到了头船上。但他神志如此不清,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通过他人转述。
他张牙舞爪,在地上抽搐着,看到面前的肖凉,双眼暴突,忽然一下子跳起来,伸手就要去打。
肖凉瞬间从腰侧抽出刀,向他左肩砍去。
霍五疼得大叫一声,凄厉地响彻黑夜。
“疼吗?”肖凉问他,眼中出现了不同以往的情绪,那是一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