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啊。
关以桑在文坛颇负盛名,写给情人的家书却起草几十次,次次都已撕成碎片告终。最后终于写成——
「若不去,秋则为父。」
——还是觉得不好。
这样写,听着有些威胁的意味。
她怀里抱着关绮时,几乎从来没觉得她单单是自己的孩子——婴儿幼年长相随爹,关绮脱去新生的赤色,脸上简直哪哪都是梅知的影子。
但是实际上,也不很像。
起码除了她之外,人人说的都是女儿同林行昭何处相似。
关以桑就是在这时候认真考虑了「一孕傻三年」之类的话,第一次想起了妹妹的叮嘱,以为自己确实是年纪太大了。
于是她又叫来了关纨,捧着女儿的脸,仔细地搜寻她脸上属于林行昭的印记。
竟然一处也没有。
生育子息是女人不得不重视的大事,即使是流连花丛的放浪女,决定生养时也会刻意选定某位够资格的男子。更何况关以桑本来不爱招惹莺莺燕燕,除去宦儿多蹑,只有一位正郎君——关纨确实与林行昭血脉相连。
然而她从未考虑过这一层。无论是怀孕时,还是怀抱婴儿哺乳时,关纨只是「我的孩子」,林行昭是她的「亲父」而不是「父亲」,即「母亲选定的养父」。
换而言之,关纨是她的女儿,林行昭是她的夫君,至于关纨同林行昭有「父与女」的这层关系,那纯粹是因为关以桑自己处于这个家庭的中心。故而当年林汶强迫二人和离,和安园窘迫到揭不开锅,她也从未想过将儿子送去敏妃府。
所以,关绮为什么一定是梅知的女儿呢?
两人还是不一样。
梅知不走,到了秋天,关绮肯定归他抚养,他自然是关绮的亲父。可是他走了,关于桑却还是能在女儿身上瞧见他的影子,他依然是关绮的父亲。
然后她恍然大悟:蛮族女人不和丈夫或情郎生育儿女,对自己或许反倒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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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以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于是停了笔,最终没有寄出这封信。
养育新生的婴儿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她早不如当初那样年轻。明日复明日,信件便耽误到了关绮的周岁宴,还是梅知主动寄来了一枚精致的长生锁。
长生锁是梅知托认识的官员送来的,登记没有写真姓,只留了「照水」的名号。林宜仙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便将这件礼物送到了林行昭的床边。
「你知道这是谁送来的吗?」
林宜仙自然不会不知道,「但是郎主觉得该如何做呢?」
此时林行昭已经卧床半月有余,脸色在见到长生锁后更是黑得不行。他盯着梅知的字迹,暗暗沉默了许久,一抬头,眼前林宜仙的身影,似乎也在慢慢与另一个人重迭。
「你觉得呢?」林行昭问。
林宜仙思考片刻,「得告诉夫人才好。」
忽然间,他又摆脱了梅知的影子,变回了原本的林宜仙。
「那好。」林行昭闭上眼睛,「你告诉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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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礼为媒,关以桑自然地同梅知恢复了书信往来。
关以桑寄信还算方便,但梅知回信就有些困难。他少有信得过的渠道,还要担心关以桑的名声,故而经常几个月才能寄到一次。
信件的内容平平无。梅知的生活丰富一些,总是给关以桑寄去自己新作的诗句,或者在江南听到的许多见闻。关以桑并没有那么多话可说——政事当然不能对梅知讲,女儿又算是她一直逃避的话题——除了偶尔附上和安园新开的花朵,就是大约地描述一下止机和持杼的情况。
陈小姐中举人后不久,止机出嫁的日子就定了下来。林行昭带病无法操持,关以桑特地请了关以柘的夫郎前来坐镇。
至于持杼……
原本也确实到了该订婚的年纪,但是无论媒婆说了那一家,他的回答都是不愿意。
林行昭拿他没办法,气了好几天,差点又晕过去。林宜仙不敢再瞒,把儿子推给了关以桑。
于是关于桑亲自喊他来了趟书房,问小儿子自己到底是什么打算——
「或许不成亲更好些。」
——结果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关以桑问:「那是要做一辈子老公公吗?」
持杼点点头,又摇摇头。
「儿子不想一辈子依靠母亲和妻族生活。」持杼解释道,「母亲为我好,就让我去太和宫做个道士吧。」
「做道士要修行,你富贵日子过惯了,能吃得下这份苦吗?」
持杼摇头,「太和宫不是一般道观。世家少爷想寻一处清静地,除了进宫做男官,就是在那儿做道士。」
他又说了些人物,表示了自己的决心。换做十年前,不,换做十个月前,关以桑都未必会同意持杼的请求。
她对出家的选项还是有些顾虑,认为这不是儿子应该拥有的人生。只是犹豫的时候,忽然又看见了梅知的信件。
持杼是梅知的学生,在她的安排之下,也是梅知教导过的儿子。止机看上去和林行昭一样,是位标准的儒生贵公子,然而持杼跟着梅知时年纪太小,自然而然地沾染了那人的几分习气……倒是比林宜仙更像梅知。
她曾经留过梅知,但他还是走了。既然持杼有这个想法,放手才是好事。
「你研究得如此透彻,想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吧。」关以桑说,「可是有人劝过你?」
「不算有人劝过。」持杼回答,「有的人没得选,可我有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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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以桑一同意,林行昭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止机的婚事近在眼前,持杼决定出家的事情也正在妥善地安排。出乎关以桑的意料,身边所有人中,反而是梅知对持杼的心意最为反对。
他的信洋洋洒洒好厚一沓,龙飞凤舞的字迹力透纸背,显然是情急之下未经斟酌的唠叨。
他在信中委婉地提到了太和宫的情况,认为那里与「清净」毫无关系,只是一帮贵族男子伤风败俗的借口而已。他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