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剩下吃吮指萝卜跟西芹蘸辣蒜蛋黄酱的份儿,最后为了饱肚,我又在食堂买了一碗三块钱的皮蛋瘦肉粥。看着美茵一口酒一口炸鸡吃得香喷喷的,我也跟着放心了许多。
——也真别说,这 丫头还真是挺能喝的,两瓶小烧酒下肚,虽然醺气上脸,但人倒是没怎么迷糊。
“瞧你这样,哪像个女孩吃饭的样子?诶我说......你慢点吃!我真怕你把自己手指头也跟着嚼了......别光吃肉,多点吃菜!你也不怕长胖!”
美茵抬起头瞪了我一眼:“长胖更好!长胖胖了,被人嫌弃,隋琼岚就不会追着咱们家人的屁股后面要我了......”
看着她这小德性,真令人哭笑不得。
吃完了饭,给自己嘴里漱了漱口、换完了药棉,我和美茵保持了差不多十五分钟相互之间都没跟对方说什么的状态,只是相互跟着在这座质朴而美丽校园里散着步。看这地上冻在冰层中的枯黄 枫叶和银杏叶的上面又盖了一层积雪,我才知道就在刚才跟美茵吃饭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过了一场雪。小时候我和美茵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下过雪的地面上,踩出清晰的四行脚印来,而这一刻,我俩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相互比着,你追我赶,又默默地笑着,交换位置,用彼此的黑色脚印在皑皑积雪上留下各种清晰的形状。
从食堂路过了理工楼,走到了运动场,我和美茵也算走过了一大半的校园,我俩多少都有些玩得累了,彼此看看,也都知道有些事终究还是要开口。
而我选择,先做那个勇敢而似乎有些铁石心肠的人:“啥时候你知道,自己还有对亲生父母的?”
美茵红着脸看着我,低下了头,默默地叹出一口夹杂着柚子甜香和梅李酸楚的酒气的白雾,与我肩并着肩慢慢地走着:“咱家被艾立威放了那把大火之后,不是暂时搬了新住的地方么?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医院出院以后,又连续三周都有些闷闷不乐,而且对你和老爸也都爱答不理的?”
“记得啊。”我对美茵说道,“我当时以为你是不满意暂住的地方太狭小了,房子也旧;现在多多少少会觉得,你是因为那时候夏雪平以加班为理由、实际上是不好意思面对我们,故意在办公室凑合了一个月,你找不到 妈妈了所以你不开心。”
“都有点。但都不是。”美茵低着头说道,“其实是出院了之后,我在老爸和你专用的那张老旧书桌的抽屉里,翻到了一个东西——有一天,老爸是为了交稿还是因为被叫去临时开会来着,忘了给抽屉上锁了,我就翻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老爸在农村的出生证明,外公帮着老爸开的工作介绍信复印件,爷爷早先前的一大堆什么抗日嘉奖令、新政府特赦令、当年被批斗时候的判决书,还有就是一个信封:那个信封里,是一张带着血迹的遗书,还有不少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照片,大部分的照片上,她都还大着肚子。”
“遗书是隋琼岚所说的,你的那个亲生母亲薛荔莎写的;那些照片,也都是她,对么?”
美茵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又继续说道:“我在那三周里,其实都在犯嘀咕:因为薛荔莎的那封遗书里提到过,她让老爸好好照顾她的女儿,只是里面并没提名字,我也不确定那上面是不是我——其实直到几年以前我还多少有些不信这种事,哪怕是后来,夏雪平跟何老太爷办离婚的时候,老爸把我的收养证明拿出来又忘了藏好,那时候我也是不完全相信这种事情的......一直到后来的某一天,那阵子我头发留长了,早上睡醒了,我自己照镜子,然后我突然就觉得,越看我自己的这张脸,越发现自己跟照片上那个穿着军装的薛荔莎长得极其相像。于是从那天起,我也彻底认了:我真的就是被捡回来的,薛荔莎就是我真正的 妈妈,而她信上提到的那个隋琼波,才是我的爸爸。其实薛荔莎长得比我漂亮多了,她跟夏雪平完全是两个类型。如果还活着,你要是见了她,你也应该会对她心动的。”
“那你见过那个隋琼波的照片么?”我对美茵问道。
美茵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说道:“虽然说见过,但也是最近隋琼岚拿出来给我看的。其实我也感觉很诡异很神奇:在我小时候,当我看到薛荔莎的那张照片的时候,我的心中一下子就冒出来一个念头——我可能跟这个女人之间有点什么联系,你要知道我甚至曾经想过,自己会不会是老爸跟她一起生的;但是当我看到隋琼波的照片的时候,哪怕我已经相信、哪怕在内心中不断念叨着、我给自己 催眠,‘这个人是爸爸’,但我其实对那个人,居然并没有一点感觉。”
“那可能是因为隋琼岚吧。”我轻蔑地笑了笑,“这个女人虽然是你的亲姑妈,而且时尚业界也挺有名的,但我不瞒你说,美茵,我是真有点恶心她。今天这顿饭,让我对她的恶心更加夯实。”
“哈哈,谁说不是喔!这个女人俗到家了!”美茵也突然轻松地笑了笑,“而且你要知道,她把她弟弟,我那个亲爹夸得可好了,但同时她也把那个狄瑞珅夸得可好了。你想想,那个狄瑞珅是啥样的啊,于是每次我听她跟我说我亲生父亲的事情,我都觉得恐怖:万一我亲爹是个狄瑞珅那样的人,那可怎么办啊?”她说完,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听了,也跟着她一起哈哈大笑。
笑了没一会儿,我有迷茫而沧桑地跟她对视:“咱们俩好像不应该用这种态度,聊你的这些事情。”
美茵苦笑了一声,别过了脸,看着那一棵棵被积雪包裹得像一支支糕点的松柏:“应该心怀沉重,对么?呵呵,如果是八九月份的时候,你要是知道了,你我根本不是亲兄妹,你应该很高兴才对。”
“谁说的?”我立刻否定道,“我要是那时候知道了,心里也会觉得不舒服。”
“唉,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抛弃了你,马上给老爸投怀送抱的小贱 丫头吧?而且你已经有 妈妈了。嘻嘻,貌似,现在再说起这样的事情,是应该沉重的哈?”然后,美茵又吸了吸鼻子,缓缓呼出一口白雾,“可是我 一个人,都在你们看不见的时候,默默地沉重了 十年啊喂!”
我低下头,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于是我俩就这样肩并着肩,默默又慢慢地朝前走了几步。鞋子踩在积雪上,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