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有老僧观望已久,待她走后亦对着楝树合掌行礼,缓声道:“阿弥陀佛。”
临别之期已然逼近,再度踏入雷峰塔之时,苦楝来向尊者告别。
“天劫将至,特来向尊者告别。”她轻声道。
“施主寻到所求之道了吗?”
“是的。”苦楝抬头望天,“兜兜转转,万年之后,我终于明白我所求之道。”
“是什么?”
“执天之道,观天之行。”风拂过她的长发,发间木簪巍然不动,她幽静的眼眸坚定不移,“经文上常言老枫化为羽人,朽麦化为蝴蝶,自无情而之有情也。贤女化为贞石,山蚯化为百合,自有情而之无情也。”
“万物,一物也,万,一也。我寻寻觅觅已久,原来无非是这天地。我道非是有情,非是无情,不过返璞归真,依天而行。”
司命沉没在孽海之中,过往的记忆扑面而来,她听到遥远的祝福。
“汝莫忧怖。”
她曾一笑而过,自恃离于爱者,无忧无怖。
可在伪境之中,夜深之时,斐孤拥她入眠,他熟睡之时,她悄悄把手扣进他指间,在微亮的千影灯下凝望他的容颜,于他额间印下轻轻一吻,心里盼着与他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苦楝是真的喜欢他,想留他在身边,永远爱护他、纵容他,司命却不肯承认那些时光。
她原来畏惧斐孤,她害怕喜欢他,怕破了不爱不恨之我。
可司命本是执天之道,观天之行。
她的道是天道,无需畏惧于爱恨。
海水之中,那人忍着痛楚拥她入怀,拖她离开孽海。
她睁开眼眸,周身平静,竟回抱住他。
海水哗啦轻响,紧紧的拥抱被分开,她轻轻推开斐孤,忽然笑了:“你走罢。”
斐孤茫然不解:“什么?”
她不是旎檀,她是苦楝。她否认苦楝,只将自己当作司命,苦楝却实实在在是她。
司命的身份之下,永远不能否认是苦修万年的苦楝。
俗世的名字司命已然不在乎了,九重天没人唤她苦楝,斐孤唤了,唤了尘世里的她,投机取巧乘势打破她的法则,贸然与她相爱了。
是她棋差一着,她的心败给他了。
司命不再感到痛苦了,伪境之中是她又如何?过往她一步步踏来,她动过心,起过念,轻轻放下便好。
缘起性空,不必害怕缘起,积聚必消散,终究是空,却不必执着于空。她不应畏惧,不应害怕承认我是我。
她如释重负,收起了剑:“你走罢,我也要走了。”
斐孤惶恐起来:“什么意思,苦楝?”
司命并不言语,只静静地看他,斐孤忽然觉得要失去什么了,直觉叫他吻上去。
于是他搂住她的腰,试探地去吻那张唇。
她没有躲开。斐孤的心一凉,两张冰冷的唇相贴,他抬眼望进她的眼眸,是过往的平静冷淡,没有羞愤没有挣扎。
是从前那份他最厌恶的置身事外似的漠然。
他绝望地松了手,踉跄着退后一步:“你喜欢过我吗?”
她终于回答他:“那都是过去了。”
斐孤痛苦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比起没有喜欢过他,最残忍的是,她说那都是过去了。
她走上前一步,手中忽然现出一只玲珑剔透的刻字血玉镯,她握住他的手,将这只镯子放在他的手心,轻声道:“你走罢,去寻一个真正爱你的人罢。”
那只镯子她竟然没丢,她曾不知怀着怎样愤怒的心情将它丢在伪境中的云花湖里,可分出来之时,它仍好好的拢于衣袖之中。
司命藏得那样深,就像她明明知道,那日她面对孽海犹豫不决,闭着眼生了畏惧之心时,痛与不痛已毫无意义。
她不敢睁眼面对孽海之时,便足以说明她生了情意。
自欺欺人已久,所以心绪难平。
但现在她还给他,把所有情意爱恨全部还给他。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她再度说了这句话,亦如那时在冥府时劝诫他。
只是如今她说完这句话,便已毫不留恋地转身,举步凌空。
她不杀他,但她真真正正要离开他了。
“苦楝!”他握着那只镯子高叫道,“我不是舟疏,却也是舟疏,你知道吗?”
“我是文簇,我是文簇。”他嘶声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天色那般漂亮,纷繁的祥云与晚霞,司命融在天际的清瘦身影一步步退出他的视线,他看到她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停下,没有回头,依旧是那一句:“那都是过去了。”
她不在意他究竟是谁,她喜欢的是斐孤,如今要放下的也是斐孤。
即将放开的人,无所谓再顾前尘。
“不要走,不要走。”斐孤失控地召出独还,一剑刺穿心脉,他抬头望向那道远去的身影,悲怆地落下泪来。
“不!”剑灵一声怒吼,长剑立时坠落,强行自封。
“苦楝,苦楝。”斐孤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他不能挡住她的去路,可他也留不下她。
她说都是过去了,她真正的不喜欢他了。
愤怒也好,挣扎也好,比这样的漠然好。
可是她还是变回那个目空一切的司命了。
苦楝不要他了,连杀他也不屑杀了。
他癫狂一般地仰天大笑起来,福至心灵一般颠叁倒四道:“我知道了,苦楝,你回头,我教你,我教你杀我。”
一道冲天的血气蔓延开来,魔气四溢,阴血阵大开,从未见过的古怪血纹遍布阵中,斐孤站在血阵内,血气冲开他的发冠,他染血的发丝凌乱地拂在面上,人却痴痴笑起来:“苦楝,我送你一份大礼。”
“不!不!斐孤,你不能!你不能!”剑灵咆哮道,撕心裂肺一般地大叫起来。
斐孤一直不死的缘由,不仅是因为魔灵,而是阴血阵,在血阵汇成之日,最后一道引子,是他的魂。
阴血阵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