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便是傲慢自大,自私自利吗?
可是谁稀罕呢?她不稀罕啊。
为何世情不是情?为什么男女之情才算情?
为何不追寻权力财富便是品行高洁,而不追求情爱便是行尸走肉,傀儡一只?
为何?那么佛门道家岂不都是行尸走肉,诸天佛岂不都是一群傀儡?
她不是傀儡,他们才是被操纵的傀儡,自堕欲海还沉沦不知。苦楝默默想。
她不懂,她不明白。她为曳月的说辞感到难过,默默待在眠影山困惑地想了一夜。
曳月是她最亲近的朋友,可原来在她眼里,她竟是这般的。
她还是有些伤心,但她也不会因为曳月那些话便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她不认同的事永远不会认同,无论他人如何贬低,她都是她。
次日黎明破晓,苦楝干脆利落地离开了眠影山。
一别十年,再见便是雷峰塔下。
那时曳月的夫君不见了,留书一封,道是被雷峰塔上的缘空带走。曳月便追逐而来,要缘空交出她夫君。可是缘空根本未曾见过她夫君,这雷峰塔内只有白蛇,曳月不信要硬闯,反被缘空劝诫人妖不可相恋,勿再执迷。
曳月自然更坚信是缘空捉了她夫君,出言不逊,再叁挑衅后见缘空不理,便要硬闯雷峰塔。
缘空这时才严肃起来:“阿弥陀佛,施主,此处没有你所寻之人,若要硬闯雷峰塔,我便不得不出手了。”
曳月不过一只六百年修为的刺猬精,法力低微,生性胆怯,但此刻为了她夫君,不管不顾,刺藤一甩便直冲缘空而去。
“阿弥陀佛。”缘空闭眼叹道,一伸手,法杖徒然现于手中,佛印一开,轻而易举便将曳月手中刺藤击碎。
曳月脸色一白,法杖已凌空横来,佛光大作,数道佛印笼罩于她,她一时动弹不得,冷汗涔涔,才察觉眼前人修为深不见底,自己受这一杖定然打回原形,修为尽失。
法杖已然极近,曳月睁眼死死看向雷峰塔内,凄楚大喊:“锋郎!”
没有回应,她流下泪来,闭眼准备受死。
金光忽然一晃,一道紫色身影忽然挡在她眼前,紫光暴涨,妖气四溢,一柄楝花断纹的长剑勉强挡住了那金色法杖,长剑与法杖交击,一声脆响,恨水哀鸣坠地。
“阿楝?”曳月颤声道。
苦楝胸口生受了法杖一击,一口鲜血便呕出,强撑着挡在曳月身前,不敢松懈地召出紫绫去格挡,轻声唤道:“还望尊者手下留情。”
那声音一出,缘空亦闻到浓烈的楝花香气,一睁眼,眼便是一变,紫绫如蛇般缠上法杖,缘空已然收手,法杖立回,紫绫便轻飘飘坠地。
“多谢尊者。”苦楝颔首道。
“阿楝?”曳月着急地去扶她,苦楝回身瞧她,不过十年,昔日灵动明媚的少女已是满面风霜,她惯爱漂亮明亮的首饰,尤爱花簪金钗,玉镯银铃,如今却是布裙素簪,细白的腕上空荡荡的。她明明不会衰老,眼眸之中却难掩疲惫,周身都是沉闷之气。
苦楝低声道:“曳月,你要找的人真的不在此处,雷峰塔内只有白蛇,那个凡人骗了你,他早就跑了。”
“什么?”曳月面色一变。
“曳月,你还信我吗?”苦楝抬手随意抹去唇边血迹,叹道,“他是发现你是妖了,骗你来此处,想要置你于死地,如今已同别的女子私奔了。”
曳月似五雷轰顶一般哑然良久,看苦楝惨白着脸望向她,心知苦楝不会骗她,强笑道:“我……我……”
“去罢,你一看便知,他在湖悬镇远青客栈里。”
曳月迟疑地看了看高塔之上,顾忌道:“可是他……”
苦楝摇摇头:“无妨,你去罢。”
曳月低头道:“多谢。”而后飞身离去。
苦楝飞上高塔,徐徐坐于缘空身侧,再度谢道:“多谢尊者。”
缘空不看她,掷出一丹丸,扔在她怀中,冷声道:“你不要命了。”
“谢尊者。”苦楝捡起怀中丹丸服下,顿觉枯竭的精气刹那似枯木再生,心稳固,“我知尊者最是慈悲,自然不会下重手。”
缘空眉眼冷冷的,还单手朝她行了一礼:“阿弥陀佛,我方才便是要收她。”
“她并非故意的,只是被他人所骗,还望尊者恕罪。”苦楝一听他还揪着曳月不放,有些着急地向他解释。
缘空瞥她一眼,转着佛珠沉默半晌,“她便是那个和你吵架的朋友?”
“是。”苦楝应道。
“你竟还要救她?”缘空语气罕见地有了些许不满之意。
“她待我很好。”苦楝笑了笑,“非常非常好。”
那是叁百年前,苦楝路过静水镇,时值大旱,叁月未有雨,草木枯死,河流断竭,水贵如金,哀嚎遍地。
她被一名男童抓住裙摆,讨要水喝,她一时心软便变出一玉壶给了,那壶中水源源不断,甘甜至极。谁知那男童便抓着不放,声泪俱下地哭诉多么缺水,她是他遇到最好的人了,求她能不能多带些水来。
也是她蠢,见那男童面黄肌瘦,不仅给出了那玉壶,还应承了他的请求。
她那玉壶之中不过是收集的花露,并不足以为静水镇降雨灌溉,于是她便去偷了心无观的橼水珠,施法掷入静河,当日便下起大雨,河水再生,源源不断。
村民大喜,纷纷接水回家,苦楝只想借叁日橼水珠,叁日后便物归原主。
可没曾想,男童大肆宣扬都是她降雨,至第叁日,村民便一拥而上,磕头跪谢,百般感激,要留她吃饭。
她推辞不过便赴了这场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欢声笑语中,一杯接一杯的米酒不断灌下,苦楝不知道怎么失去知觉的,再醒来便是在桃木棺中。
她周身被五把桃木剑穿透,叁窍涌血,五脏皆伤,心脉刺入的那把桃木剑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密密麻麻的符纂贴于她周身,眉间、心口、唇边,一处不漏,桃木棺每一刻都在削弱她的法力,她根本动弹不得,在剧烈的痛楚中,勉强打起精去听外头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