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簇的道心需要杀她来巩固,断情之法竟是要伤钟情之人,可知他定力不坚,悲心不足。
大道无形,本于微着。
他还不明白他的道,却试图从别人身上证自己的道。
而苦楝明白她所行之道,上善若水,一念收敛,则万善来同。
苦楝的道心,从来都是自己,不在于他人。
万物任阴阳,惟微见道心。
她心平气和,全无动怒。
云雾拨开,天边虹霓绵绵而来,比深秋的枫叶更红更艳。
虹霓与白雪对峙,一抹烈色与一片死白交错。
她在严凝霜雪中破境,水火霜雪,执着杀意,她听之任之,全不在意。
太上忘情,无为真法。
夏夜那紧张少年捧来的一点不明情愫消逝在这凛凛风雪中,她还没有得出答案,此刻却轻松抛下了。
苦楝脸色苍白,眼却十分平和清明,胸口的血迹已近干涸。
她再度迈步朝文簇走去,黄符随枫叶片片而四散飞开,雪还在纷纷落下,符篆却张张燃起,跳跃的火光在白雪中被按灭,变作焦黑的灰烬,弥漫在空中。
恨水冲天而起,依次击碎叁清铃、青铜印,哐当的坠地声,叁清铃碎裂,哑而无声,青铜印四分五裂,瞬间锈迹斑斑。
叁十二幡也随之点燃,湖面烈烈火光,符咒全消,几乎看不清那絮絮白雪。
文簇看着她一步步走来,苦楝身上黑纱对襟大袖吹拂开来,紫色披帛飘飘而起,她在漫天风雪与炎炎火光中朝他走来,是极遥远的惊心动魄的美。
她好像不一样了。
他在这一刻惶恐起来,为这接下来的未知不安。
恨水咻地朝他冲来,文簇下意识闭上眼,那楝花断纹的长剑却调转了头,以剑柄重重击中他心口,再狠狠劈向他手臂。
文簇闷哼出声,他的右手没了知觉,被恨水击中的胸口开始发热,似海浪一般击在海石上,汹涌激烈的疼痛遍布各大关窍,又渐渐流失于四肢百骸,体内一半法力随之像旱地雨水一般成倍蒸发而去。
恨水一收,他闻见极浓烈的楝花香味渐渐远去,惊慌地睁眼。
苦楝只淡淡瞥他一眼,似乎觉得无趣,他放在她身上的方位仪被她抽出来,随意地扔在他面前。
而后她目无波澜地劈头丢给他一个储物袋,毫不留恋地转身干脆离去。
那储物袋重重砸在文簇脸上又落在胸口,她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
文簇狼狈地用左手打开那储物袋,左手颤抖,单手解了好几下才打开那储物袋绳结。
一个不稳,还是从掌心脱落倒在地上。
滚落的丹丸四散开来,是两年前他替师兄道歉送她的月行观丹药,她一颗不少如数奉还。
还有一节热气腾腾的竹筒甜粽掉在地上,竹筒裂开,米白的豆沙粽滚了一身泥巴,粘稠肮脏,数颗洗心糖并各种甜软花糕碎在地上,沾着泥巴和符篆落下的焦灰,全毁了。
一地狼藉,文簇愣在原地,恐慌地去看她远去的身影,他试图起身,可他四肢无力根本动不了。
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他领会了她的意思。
——还给你。
——你不配。
苦楝转身的瞬间痛苦地拧起眉头,她强撑着维持人形。
她闻见风中浓烈的楝花香气,妖类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们受伤之时不愿暴露血腥气,以香味遮掩。
她伤重之时,楝花香味才会四散。
两千年修炼,她受过很多伤,却第一次伤得如此重。
破境耗费的精力也给她残余枯败的法力雪上加霜,此次修为大损,她需得闭关疗伤。
苦楝想,她不会再闻见如此浓重的楝花香气了。
她挺直脊背,强撑着施法离开别云山了。
文簇就看着那道紫色身影消失在眼前,他开不了口,动弹不得。
他没有资格挽留她的。
失去她的痛苦让他彻底清醒了。
师父让他做了叁个月的取舍,在那叁个月中他经历了上千年的绝望痛苦,他醒来之时仍心有余悸。
师父不再提及之前的事,只命他好好修炼,他全然听从,又叁个月他修炼到第九层,愈发冷心冷情。
而后入秋之时,师父笑着叫他去做个了断,除了障他道之人,他僵硬着应了。
他太害怕了,他再也不想变作一个无声无息的活死人,他握紧桃木剑领命而来,一剑刺中她的心。
他看着她的笑容消失,看她眼里的温度冷下去。
他惶恐不安,为她的冷脸,为她胸口蔓延的血色。
一切都在失控,他的手在抖,在他召唤风雪后他反悔了。
他看见她审视的眼,像是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的眼。
他真的不想她死,但他在犹豫,他害怕自己真的如那场梦一样变作活死人。
他不敢喜欢她了。
只是他也没有想过,这样肮脏廉价的喜欢,她根本也不想要。
很快,不用他犹豫,他输了,苦楝也没要他的命。
可他也不在她的眼里了,冰冷的大雪中,那个人离他越来越远。他后知后觉地醒悟,清行经并非要他以杀止情。
“不明正觉,以幻为真。
痴愚迷妄,止能害己。
六根染着,何来清静?”
是他自私自利,是他贪生怕死,将一切归罪与她。
他一厢情愿地喜欢她,却将重重迷障归咎于她。
若是因动心而误道,他应当挖出自己的心,为何却想去要她的命?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她不过是将他当作一位好友。
举心动念,皆由身起,破不开心障,他永无得道之日。
他错了,师父也错了。
他喜欢她,从来都不是她的错。
可她被他重伤,决然离开了。
他们朋友也做不成了。
雪还未止,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