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也许是少了德国人的一句晚上好,让我觉得…不太习惯。
“晚上好。”比平常晚了半个小时,但他还是回来了,伸出手在壁炉边烤火,“今晚的风非常大,海浪也非常大,这里很美,能住在海边真是运气。”
我克制自己不去看他,不去听他说话,不去在乎他。
“我之所以喜欢大海,是因为它的宁静,我说的不是海浪,而是别的东西,秘的东西,是隐藏在深处,明亮的大海,海是沉默的,要学会倾听。”
倾听什么?
海?
还是…
无法沉默的心。
他站起身,仿佛已经习惯了我们的沉默以对。
“我很高兴,见到了一位有尊严的老先生,和一位默默无语的小姐。”
“祝你们晚安。”
(四)
我在理发店为圣诞节烫了一个新发型,配上改动过的裙子,看起来好极了。
“晚上好,我回来换件衣服还得赶回指挥部,今晚有盛大的晚会。”
盛大的晚会。
我懒得去想一群德国人聚在一起能做什么。
“你确定不去弥撒了吗?”
“我不去。”弥撒有什么用,上帝救不了法兰西,“去吧,叔叔,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凯莉。”老怀特斯吻了吻我的额头,“真的不去吗?”
“真的。”收拾过餐具,我在壁炉前,学着罗伊斯的样子烤火,他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直到我的身后。
我没有回头。
“多么美好的夜晚,我已经来了一个月,我来的那天,你演奏的是巴赫的曲子,最动听的那首,也是我最爱的一首。”
他按下琴键,乐声流泻而出,细听来并不输给我。
他在我的背后,我听见他的呼吸声,不知道他能否听到我的心跳,再近一些,也许就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如果没有战争,也许我会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或者作曲家,总是不会是现在这样…我不必像现在这样面对你们。”
我懂得,但我怎应和?
我没有回头。
“祝你圣诞快乐。”他说。
他离开了。
我没有回头,而是跑上了楼,打开他的房间——那曾是属于我父母的房间,闻着属于他的围巾,坐在他的床边,我看到他拆封的信件,上面写着‘给马尔科·罗伊斯’,魔鬼驱使我读了它,我躺在他的床上,直到发动机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才慌乱地把东西恢复原位,跑回自己的房间,急忙逃跑的我没有注意,那封信被门带起的风刮落在地。
他的脚步声在我的房门前停留。
他走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清晨,我拿好今天收获的鱼准备回家时,惊讶地发现罗伊斯正站在桥的对面,没有丝毫掩饰——这里只有一条路,我的去路。
这不是一座很长的桥。
他想做什么?
他发现我去过他的房间了?
我径直往前走着,仿佛桥头根本无人存在,他让开了路,依然注视着我,似乎想开口说什么,我全身紧绷,不小心把篮子里的鱼撒了一地——他也半蹲下去捡地上的鱼——这该死的鱼根本不重要,你到底有什么想对我说?
他默默注视着我,如我一般无言,眼睛中承载着深海般沉默的感情。
是什么促使他拦住我的去路?
我抱起装鱼的篮子,飞快地走开了。
该死的德国人。
(五)
“早上好,有两名德国军官想来这里住几天,我的老朋友,我会把他们安排进小房子里,不太暖和,但不会让你们费心。”
一如既往地无人回答。
晚上门外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应该是罗伊斯与他口中的老朋友,他们为军人的信仰而争执,在厌恶的同时,我为他感到难过,为他的少年与青年时光被战争消磨感到难过,也为我自己难过,因为我在同情我的敌人,这本不该发生。
“晚上好。”他的语气平和稳重,和方才陷入争辩的青年判若两人,“我需要严肃地和你们谈谈。”
“我刚才在外面说的话,你们应该听到了,最好把它忘了…我想你们是对的,唯一的回答是,做一个忠诚的人,忠于他的责任和义务。”
我沉默,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老怀特斯亦沉默,我猜他们会有属于军人的…某种共鸣,某种压在心底的疑问,没有人可以作出解答。
一个难眠的夜。
士兵为他们的长官守在门外,升起一堆火,冻的瑟瑟发抖,我靠在窗边吸烟,这些年轻人比我大不了几岁,有的才刚刚走出学校,就要背上残酷的战争使命,为所谓的元首而战。
牺牲品。
战争年代,生命是最不值钱的牺牲品,一个个年轻的生命绽放过又消失。
白色的烟雾泛起,不仅有烟草的雾气,还有呼吸时的湿气,我熄灭了最后一支,今天我抽得够多了,不然为什么回出现幻觉——有什么人钻进了德国军官的车底。
围在火堆旁的士兵看不见,我在窗前看得一清二楚。
他要炸死那群德国人!
一阵快意从心头泛起,接着是无穷无尽地挣扎——我想让这些德国人死,但不想让那个人死。
不想让那个每天对我说‘早上好’和‘晚上好’的人死。
如果没有战争。
我默念着这句话,推开了他的房门。
他有他需要忠诚的、不能背叛的,我也有我需要忠诚的、不能背叛的。
战争遥遥无期,我的青春也漫无止境。我既摆脱不了战争,也摆脱不了我的青春。
“是谁?”他警觉地起身,在月光中见到我的身影。
“小姐?”我从他的眼睛中看到迷惑,愚蠢透顶的德国人,明天一早你就要死了,你再也回不到这座房子,向里面的人问好了。
“小姐。”我阻止了他开灯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