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她在杀人前已做好被惩罚的觉悟,而自己,依然是个爱哭的软弱女人。
不要再怀疑自己了,金川,就试着成为一个学者吧,不要怕学者的笔太软弱,理性的声音自有她润物细无声的优势。
当头棒喝叫得醒装睡的女人,难叫醒日日被下安眠药的女人。
她们不经吓,会把呐喊者当成敌人。
密不透风的摇篮里,需要一个朋友耐心地哄,缓慢轻拍,像妈妈对女婴那样。
你想做这样一个人,金川,那就更自信一点,相信自己就是能做到这件事的人。
拿出你分手的勇气,拿出你退社的勇气,拿出你支持江魅又反对江魅的勇气,去否定中发现肯定吧。
金川想找见江魅,问问她猝然杀人的理由,她在沉思中离开围观的人群,和冲向花坛的女学生擦肩而过。
女学生发现康艺没死透!他刚刚摔下来了,可还没死!
只要上去踩他一脚,他必死无疑!
几乎是遵循着本能的冲动,女学生挤开人群奔向花坛。
杀了康艺杀了康艺杀了康艺杀了康艺杀了康艺——
杀死康艺才能放下过去的伤痛。
只要一脚……
女学生在花坛的白瓷砖沿上站定,看见血水中微微蠕动的蚯蚓,想起江魅请她去看虫尸的那个夜晚。
她不想踩死康艺身下的虫子。
被康艺拽断的枝叶不再有春天,可这些炽烈求生的虫子,饱食他们的血肉,必将在明年春日复活。
她也要在下一个春天复活。
在新生的春天,她不想再做受害者了。
受害者的标签,已经成为比加害者更能束缚她的东西。
不要再做被性侵的未成年少女了,不要沉没在伤口的泥淖,她还有自己的梦想和未来。
她要活着长大,活到成年、中年、老年去完成自己的一生。
女学生没有看恋童癖恐惧的眼,她撤回脚,跳下花坛,转身向学校大门走去。
在这个生死交接的日子,她是地球上最勇敢的生灵。
仿佛为了奖励她的勇气,刘健夺在她背后坠落,顷刻砸死了康艺。
听见宣告康艺死亡的巨响,女学生没有回头,她朝着太阳走出校门,一次都没有回头。
从菜市场回来的姬清和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完全不知道校内出了什么事。
保安室是空的,正方便她走进去。
姬清和把刚从快递盒里拆出来的见义勇为锦旗,扔在监控台前。
当地派出所寄给她的,旗子,给一个厨师有什么用?不如送头活牛呢。
姬清和护着怀里易碎的鸡蛋往宿舍走,希望江魅在宿舍。
最近江魅总是不见人……她替自己顶了妓女的骂名,姬清和心里不舒服,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多做好吃的给她。
今天早上她又跑去哪了,有没有吃早饭?正好新学了茶叶蛋的做法,肯定比她天天吃的白煮蛋香多了,回宿舍就起锅吧。
姬清和正想着,一个慌慌张张的保安撞上了她,怀里的蛋陡然碎了两颗。
是刚从教务楼撞完门赶回来的齐忠良,他吓得浑身哆嗦道:“对不起!我错了!”
行了天大的鞠躬礼,不知是为哪件事道歉。
“没关系。”姬清和捧着半碎的蛋继续走,还剩四个蛋,不太吉利,不过正好够吃,江魅三个她一个。
齐忠良跑进保安室,看见锦旗,天老爷!这所学校可算出件好人好事了,他赶紧把锦旗钉到主干道的荣誉展示栏。
守成大学的校史里从此有了姬清和的名字。
为了掩盖不光彩的二〇一七,姬清和勇救同学的事件将被大肆宣传,在这所大学留下侠女的名号。
那是与她无关的后话。
姬清和只做厨师,不做妓女也不做侠女,不要一切他人赐予的身份。
她推开宿舍的门,看见面色苍白的金川。
在不久的将来,跟随江魅回到20世纪的姬清和,将误入游行队伍,逃进一所女校,捡起最新刊印的《州女报》。
那个时候,她或许会实现金川的梦想,和无数先行者一起,亲历女性解放自己的历史。
现在,她只是诧异地望着金川滚滚落下的泪水。
“金川,怎么了?”
“我想读江魅的作文。”
“等她回来……”
“她回不来了……清和,她杀人了!四个。”
四个?戚如佐摁一下打火机,没点着火,再按一下。
下属候在一旁,紧张地等她发话,出了这么大的事,长官会出手吗?江小姐毕竟是她赞助的学生。
赞助,不是资助,长官惯用的说法,带有肯定和期望的意思。
“那个侯什么……”戚如佐看着守成大学现场的照片,提起的却是另一桩事。
“死了。”
“嗯,登机吧。”戚如佐把平板递回给下属。
“这次您不帮江小姐了?”下属有些好长官的心情。
“一个美国人,一个资本家独子,两个副局级干部,你说怎么帮?”
“长官,真怪,江小姐心里好像就没这些概念。”下属并不怕戚如佐。
她是个当断则断的人,没断之前,总能给人平易近人的错觉。
“您……您是在笑吗?”下属望着戚如佐的唇角惊讶道。
戚如佐确实在笑。自己的眼光没错,只是可惜了,江魅的本事在太平年代没用。
江家人真爱和她做对,刚刚收拾掉搅局的男人,她倒好,直接把牌桌掀了,谁都别玩了。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不坏,可惜不会再有了。
戚如佐凝望舷窗下的云层,等她从南方回来,势必能成为守成大学的新校长,借此打入教育局,向更高处攀登。
可是为什么,心头有一缕抹不去的怅然。
她终将跟随江魅回到20世纪,知晓此地近代史中第一位女性大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