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服务台后方的馆员对着我微笑招呼,我却因为心虚,眼不敢和她正面对上,只把头上棒球帽的帽簷压低,逕自循着标示的参观方向走进了展场。
一楼展示着十七市世纪台湾舆图以及大员港附近水域的航海图,靠墙的玻璃展示柜中,则收藏许多郑荷战争时期的中外兵器,包括荷兰的火绳枪,以及明郑军队使用的刀、剑、盾牌,还有双方士兵所穿戴的头盔、鎧甲。
除了我之外,一楼的展场内只有两位中年男性游客,两人使用日语交谈,应该是某日本旅游团的游客,其他团员或许正在参观延平郡王祠,他们二人则脱队逛游到了文物馆里头来。国姓爷不只在台湾受到尊崇,在日本有许多人对于这位传人物也是相当感兴趣,这或许与郑成功的母亲是日本人有关吧!
并没有在这个楼层看见那艘模型戎克船的踪影,这对我来说倒是好事,这表示目标在二楼,如此一来就不怕惊动一楼的值班馆员了。
走上二楼,第一个展区展出许多明郑时期所使用的日常器具,像是一些瓷碗或陶瓶,其中就有为数不少的安平壶。走进第二展场,入口处佇立着一个超过成人高度的巨大铁製船锚,当下我心知目标就在这个展示厅了。
展示厅中央果然排列着数个玻璃展示柜,里面全是各式各样明郑时期的战舰模型,其中一个展示柜就罩着与安平港内那艘台湾船一模一样的模型戎克船。船身的长约一公尺、宽约三十公分,帆高也差不多将近一公尺。
国姓爷保佑,现场只有一名中年女性,或许与楼下那两位男士是同一旅行团的游客。我走到墙边,装作若无其事地观赏着墙上画作,等待独处的时机。
这个展示厅的墙上掛有多幅画作,其中有幅油彩画作,是我每次造访郑成功文物馆时,总是会驻足观赏的。这幅画就是台湾近代画家顏水龙先生所画的《范无如区诀别图》。范无如区是亨布鲁克的台语译音,郑成功兵围热兰遮城时,曾经派受荷兰人尊敬的牧师亨布鲁克进城劝降,但亨布鲁克非但不劝降城内的荷兰守兵,还不顾自身安危地发表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说,激励荷兰士兵务必坚守到底。正当亨布鲁克要返回承天府向郑成功覆命时,他两名当时身在热兰遮城的女儿,痛哭跪倒在地,央求他们的父亲不要离开热兰遮城,因为她们知道未达使命的亨布鲁克此去承天府,父女将永无再见之期。而这幅画作正是呈现当时亨布鲁克与女儿诀别时的场景。
顏水龙先生其实早在一九三五年就接受小早川篤四郎之请託,为台南歷史馆画了这幅画作,只是二次大战之后,因为画作保存状况不佳,台南民族文物馆託人修补时,受託人竟然逕自涂改了顏水龙先生的签名。顏水龙先生于是在一九八九年,以同一主题重新绘画,完成后并更名为《惜别》。
画作里,亨布鲁克的女儿们那悲伤绝望的表情,詮释得淋漓尽致;在场眾人掩面、动容的态,更是描绘得栩栩如生,就连两名随行官员那不忍卒睹的模样,也是甚为传生动。
但我今日无心欣赏,虽然两眼紧盯着画作,心里却焦急暗自祈祷,希望这名游客儘快离开,而且不要再有游客上楼来。
国姓爷听到我的祈祷了,那位中年女性总算开始往楼梯口移动。我继续佇足在画作前,静听她的脚步声,直到确定这名游客彻底走下楼梯。
展示厅内终于净空了,我抬起头搜寻了一下监视器的位置,发现就安置在天花板角落,这点我倒不担心,只要没有当场被逮,事后我可以向柯伯伯解释这么做的用意,大不了背上一个毁损公物的前科,这与何昊雄教授的安危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
从接获何昊雄教授被掳走的消息到现在,我的脑袋除了思考要如何取得眼前这艘戎克船船艫里的物品,其馀的空间全被何教授的安危问题给佔据。曾嘉泰掳走何教授的目的,我猜想是要逼问手札的下落,如果让曾嘉泰得手,何教授的生命安全反而更有疑虑,只有我先拿到那本手札,才能取得与曾嘉泰谈判的筹码,也才有机会换取何教授的安全。
其实我比较担心的,反而是打破玻璃展示柜会不会触发警报器,如此一来我势必遭受馆员的围堵,甚至引来警方逮捕。左手掌贴着玻璃展示柜,我心想这里展示的不过是艘模型船,并非具有歷史价值的文物,应该不致于大费周章装上警报器吧!
贴着展示柜的手掌颤抖得厉害,要不是胸口与玻璃柜之间,隔着为了方便拿取石块而被我反掛到胸前的背包,我真怀疑展示柜也会被我狂跳的心脏给震得跟着一起颤抖。好多疑问瞬时如潮水般接连涌上心头,石块能顺利敲破展示柜吗?值班馆员会不会听到玻璃碎裂声?警报器真的不会响吗?
(该死!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了。得赶紧趁其他游客上楼之前,完成所有事情。)
我要求自己篤定,将头脑放空,让身体遵照已经拟定好的计划行动。接下来的事只发生在一瞬间,身体果然像生物本能一般行动,右手伸进胸前的背包里,拿出预藏的石块,不加思索地往玻璃展示柜砸去。
思考能力是被玻璃碎裂声给唤起的。回过来,只见模型戎克船周围散落着玻璃碎片,一阵痛觉从右手掌传回大脑,不知从那里冒出的腥红液体,在手上匯集成了一道细流,缓缓滑过还紧握在手中的石块,滴到了地上的玻璃碎片上。石头当然不可能因为和玻璃碰撞而受伤流血,是我的手掌在玻璃碎裂瞬间,被划出了一道伤口。
没时间理会手掌上的伤口了。丢掉石头,我伸手试图扳开模型船的船艫,这才发现我遭遇了第一个阻碍│扳不开船艫。构思这个计划的过程中,我总是将整个行动流程设想得很顺利。砸破展示柜,拆开船艫,取走藏在里面物品,走出文物馆,跳上接应的机车,最后扬长而去。
此时才发现,我竟然没有任何风险控管计划,没有设想过如果某个环节不顺利要如何因应。
随时都会有人进到这个展示区来,我必须尽快排除这个阻碍。我从碎玻璃堆中重新拿起那石块,再次往船艫砸去,木製的船艫顿时被砸得破烂。先前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船艫里确实藏了东西,但不是预期中的一本手札,而是一张字条、一封书信、还有一个铁灰色的金属盒子。
不及思考,我一把抓起船艫里的物品,匆忙塞进背包里,快速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