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完整整的人。
她还有话要说。
她嗫嚅着,很卑微地问他:
“哥,你……是不是……不要我啦?”
“——”
“妈妈,她,不要我了——”她沉沉地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刹那,她的神情,苍老得可怖。她有一颗脱了水的心。
当年,她的母亲当着她的面,弃她而去。是最爱她的人呢,都不要她了。小小的心灵不懂,只觉得世界很空很大,失去了依靠,很不安全,要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她不是害怕,她是惶悚。害怕是有形的一种感觉,而惶悚是无形的。人人都怕鬼,青面獠牙的,不过图个视觉冲击。但真正叫你骨髓发冷的,却是披着斗篷的“隐形”,从头罩里看进去,黑森森的一片,什么也没有,但又明明知道,有物在其中。那种深不见底,深不可测的黑,看了使人心灰志堕。
没有情感,就不会受伤。她将自己封闭起来,心的四面都是墙,高高的围墙。她住在自己的城堡里。
日子一年一年地流走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依稀听见有人在墙外远远地呼唤她。或许,是第六感,无端由地,就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在那里,要见她。他很焦急,因为他无法进入这座坚固的堡垒。
时不时地,墙外多了敲敲打打的声音。起初很零星,东一榔头西一棒地,并不成系统,是在四面地试探,哪里才是机关。后来就加强了力量。敲击声很执著,永不放弃。
她在墙里,不知如何是好。出去还是不出去?是她自己造的高墙,但是,长期的桎梏禁闭使她自己亦退化了,怎么出去?
昨晚,她做了梦。梦见有一个声音,在反反复复地告诉她,墙外那人正处在危险的环境中。是的,有生命危险。她若再不出去见他,也许这辈子就见不到了。她挣扎着,如同挣脱一把缠了她三千年的枷锁。墙慢慢地有了裂缝。
不。不。不。
她又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她是见过“死”的。
她的天空一下子黑下来。乌云滚滚,阴暗笼罩着她的城堡。
突然,“哗啦啦”一记巨响,石破天惊,雷电狂闪,暴雨如注。
墙被闪电击中了,石块四溅。
飞沙走石间,她看见了令她心悸的过去——
那一天。
“迎叶,妈妈该怎么办?”她的母亲躺在床头喃喃地自言自语。
“迎叶,妈妈觉得很累。”往嘴里放了一粒安眠药。
“迎叶,妈妈很想偷一次懒。”真的想一睡不起。又吞下一粒药丸。
“迎叶,为什么你爸爸说走就走?”留下自己一个。有些伤心。以安眠药麻醉自己。又补服了一粒。
“迎叶,妈妈想你爸爸了。”睡得深,也许就见面了?再咽下一粒。
“迎叶,爸爸在那边很孤单,妈妈很想去陪他……”
只机械地,把安眠药一片又一片地放入嘴里。无休无止。
也许,她母亲最初不过是想沉沉地睡上一觉。太累了。啊,前路茫茫。浑浑噩噩中,她觉得自己慢慢地飘浮起来。身体很轻,很轻。
眼前有一条绯红色的隧道,不知道通向何方,但看起来很温暖,她飘过去,飘过去,飘渺间,听见有人在隧道那端深情地呼唤着她:
“来——吧——,到——这——里——来——”
像丈夫的声音。
她不再迟疑,向着那端饥渴地飞去……
“妈妈——走了——”迎叶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