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很热闹,风很冷。他将衣领紧了紧。
他走了很久,并且决定再走更久一点。
赖天峖维持着略急的步伐在心里抱怨着,所谓的「散心」,难道就是这样没有效果?因为他没有感觉到放空,他还是很烦躁。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
他在公司附近的花坛边,遇上了一隻麻雀。
一隻将死的麻雀。
「……然后?所以?好样的,最好是『反正你的声音听起来很间』……好好好,你加班很可怜,我替你送去就是。」掛上电话,楼书寧撇撇嘴,却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下,他旋过身,对着厨房唤声:「诗涵,帮我顾一下柜檯,我有点事出门。」
扎着马尾的女孩应声从厨房探出头,贼贼一笑,「老闆要偷懒,那得请我喝东西才行。」
「贼丫头,要喝什么?」
「嗯……我想想,传的珍珠奶茶,半糖,要冰的。」
「我店里的就不好,偏要买外面的?」楼书寧挑了眉,故意问。
诗涵笑嘻嘻地应道:「好是好,可老闆你又不卖珍珠奶茶,我选便宜一点的东西,你还嫌啊?」
「好好好,我们的诗涵小姐只要说起道理天下无敌。先走啦,马上回来。」他边说边抓过外套及脚踏车钥匙,走向后门处。
跨上脚踏车时,楼书寧的心情是愉悦的。
他喜欢衣襬飞扬的感觉,喜欢强风吹乱头发的感觉,也喜欢自己的目的地,是凤文歆的左右。每当凤文歆看到顶着一头乱发出现在公司的他,会孩子般扬起弧度,然后恶作剧地将他的头发搔得更乱。
「哟!小毛头,几日不见,你的头发又更有型了。」凤文歆笑嘻嘻伸出手,将他的头发拨得乱七八糟。
「是啊,学长也越来越像无聊的欧吉桑了。」楼书寧道。背景很合作地发出低声窃笑,他挑了下眉,将资料袋塞进凤文歆怀中,「好啦,小毛头得回去工作了,不工作的人没饭吃。」
「唉,欧吉桑也得回去干苦力了。」他们拍了拍彼此,「谢啦,书寧。」
「不要紧,」楼书寧一耸肩,笑道,「反正我也不记得某人有客气过。」
闻言,凤文歆佯做惊讶,「你说的那个某人一定不是我吧?因为我知道,楼书寧超喜欢他家学长,所以每次帮他家敬爱的学长做事都是欢天喜地,不需要他家学长客气。」
于是楼书寧白凤文歆一眼,嗤道:「少作梦,经病。」
楼书寧匆匆而走。
喜欢啊,他想,比超喜欢更加喜欢。
喜欢到他觉得好辛苦。
楼书寧牵着脚踏车走了一小段路消化情绪顺便振奋一下精,接着他跳上脚踏车打算到传执行另一个任务,才正要开始加速,馀光瞥见花坛边窝了一道黑影,楼书寧抬眼望去,只见看不清脸面的人影蹲在花坛边角,动也不动。
他第一个反应是要上前关心,可当楼书寧看清那个人影是赖天峖时,他不自然地转开头,硬是当做没看见地从旁经过。
他没看到,他什么都没看到,他也不认识赖天峖。
虽然说假装没看见确实让楼书寧很有罪恶感,但他转念又想,像赖天峖这么大的人了,应该会照顾自己……他还记得那天凤文歆带着那个人来他家作客,那个人露出的眼。
激烈的高傲、激烈的愤怒,针对着他脱口而出的恶意。
楼书寧觉得那像一面镜子,以过度清晰的方式映出自己丑陋的嫉妒心—那个他原本以为控制得很好,却在紧要关头激烈叫嚣的东西。
那个人,赖天峖,表现得那么寂寞,然后以那么寂寞的姿态在凤文歆眼前来去,多么卑鄙。他家学长,可是温柔得放不下任何人在他眼前这样寂寞呢。证据便是他认识凤文歆那么久,除了赖天峖,不曾见过凤文歆带其他人来他家吃饭。
嫉妒,他想,能跟凤文歆在一起呢,多令人嫉妒。
于是,迎着风的面容在风中叹了口气。
「一杯冰的珍奶,一杯热的梅子绿茶,都半糖,谢谢。」
取过饮料,楼书寧在龙头左右各掛上一杯,踩着踏板往回骑。然后在经过花坛时,他想着赖天峖应该已经走了吧,所以刻意注意了花坛的方向,可他一眼便花坛边找到那个姿势几乎不变的人影。
楼书寧又叹了口气,将脚踏车停下,终于上前询问:「你还好吗?是不是不舒服?」
闻言,赖天峖抬起头,眉间在视线对上楼书寧时拧了下,没有回应。
楼书寧又问:「你在做什么?」
「……牠快死了。」可怜的麻雀,即将被世界拋弃。
赖天峖的言词听不出情绪,夜色中,楼书寧甚至觉得眼前人连情都是模糊的,于是楼书寧选择走到对方身前蹲下。他检视过赖天峖放在手帕上轻轻捧着的麻雀之后,将视线笔直地对上赖天峖。
「牠已经死了。」楼书寧说。僵直的身躯,了无生气的羽翊,楼书寧看着赖天峖,指腹顺过鸟儿颈背到翅膀的弧线,一遍又一遍。
而赖天峖就这么盯着他的动作。
「……是吗?」
「是。」
「……喔。」赖天峖终于有了动作,他推开楼书寧的手,将手帕的四个角包覆起来,然后将麻雀放置于花坛的石边上,开始挖土。冬天的泥土既冷又硬,赖天峖在自己的沉默之中奋力挖着,不说话,也不理会楼书寧。片刻后,一双指掌从旁加入他的作业。赖天峖扫了楼书寧一眼,还是不说话。
楼书寧觉得自己铁定是有了毛病,天气这么冷,他还得赶回去顾店,赖天峖又不讨人喜欢,那他到底在这边跟一个不熟的人搅和什么?
可是他就是放心不下赖天峖。
二十隻手指在泥上抠着,为麻雀造出一座小坟。
小坟墓终于完工,楼书寧舒了口气,掏出手帕擦拭双手。想到赖天峖的手帕早已拿去包覆那隻麻雀,他看了看已经沾上泥痕的手帕,再望向赖天峖,说得有些犹豫,「呃,不介意我用过的话,你要不要擦手?」
赖天峖没有接过手帕,只是冷淡而疏离地回应:「谢谢,你可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