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死掉的。
陈真没有答话,只顾仰头看月亮,心里依旧被痛苦的思想折磨着。吴仁民突然用另一种
声音问他道:“你还记得玉雯吗?”
“玉雯?”陈真惊讶地说,“你还记得起她?我早把她忘掉了。”
“但是——”吴仁民迟疑地说,他正在打开回忆的门。
“但是——什么?我知道你还想她,”陈真嗤笑地打岔说。
他的举动确实使人不大容易了解。他方才还极力忍住眼泪,现在却好像忘了一切似地反
倒来嗤笑吴仁民了。“你总是在想女人。人说有了妻子的人,就好像抽大烟上了瘾,一天不
抽就活不下去。你失掉了瑶珠,现在又在想玉雯了。你看我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却依然活得
很好。我不像你们那样,见了女人就好像苍蝇见了蜜糖一样,马上钉在上面不肯离开。那种
样子真叫人看不惯。秦蕴玉之所以成为玩弄男人的女人,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不争气的男人
的缘故。你们见一个女人就去追她,包围她,或者只见了一两面就写情书给她,请她看电
影,上餐馆……”“你的话真刻毒,不过跟我不相干,因为我不是这样的人。
你只可以骂倒周如水,但可惜他现在又不在这里,”吴仁民红着脸带笑地插嘴分辩道,
他又把回忆的门关上了。
“你为什么专门骂如水呢?你不见得就比他好多少。几个月以前你不是有过这样的一回
事吗:你读到报纸上一个少女征求伴侣的通信就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寄去?我当时劝你不要多
事,你不肯听我的话,一定要寄信去。难道你就忘记了?”
陈真嘲笑着。
“那是如水怂恿我干的,”吴仁民分辩说,露出难为情的样子。他最怕人提起这件事
情,因为他照那个女人的通信处寄了挂号信去,原信固然没有退回,但回信也终于没有来,
后来他从别处打听到那是一个男人假冒的。他显然是被人欺骗了,也许那个人会拿他的信做
开玩笑的材料。这的确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别人在他的面前提起来,他就会马上红脸。可
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陈真自然是一个,周如水也是一个,此外还有两三个人。周如水
却常常拿这件事做抵挡他的嘲骂的武器,他因此有点不高兴周如水。
“你还要抵赖呢。”陈真笑道。“不管周如水怎样怂恿,信总是你亲笔写的。你还记得
你的信里面的话吗?——”“不要再提那件事。你再要说下去,我就不陪你走了。”吴仁民
害怕陈真念出信里的话来,他很发急,连忙打断了陈真的话。
陈真果然不说了。两个人慢慢地在那似乎是柔软的人行道上面下着脚步。各人把自己关
闭在不连贯的思想里,有时踏着自己的影子,有时望着天空中缓缓移动的皓月,有时在明亮
的玻璃橱窗前略略停留片刻,怀着寻求安慰的心情去看那似乎含着热力的灯光,和种种可以
满足人的需要的东西,因为他们已经走到比较热闹的街市了。
“我要回去了,”吴仁民突然用一种疲倦的声音说。
“再走一些时候吧,现在时间还早呢。”陈真诚恳地挽留他道,好像在这个夜晚离开了
他,就没有机会和他再见似的。
“不走了,我想回家去睡觉,”吴仁民说罢,不等陈真讲话就转身走了。陈真并不挽留
他,却也掉转身子默默地望着他的背影。吴仁民的脚步并不是坚定的,他走得没有一点精
,显然他今天很疲倦。
陈真微微摇头,叹息一声,低声说了一句:“这叫做没有办法。”又转身向前走了。他
依旧慢慢地下着脚步。他并不想马上回家,所以也不上电车。一辆电车过去了,又一辆电车
过去了,他还是没有走了多少远。他走得很慢,好像他自己也疲倦了。
忽然一只大手在后面拍他的肩膀,他掉过头去看,吴仁民站在他的背后,两只眼睛里射
出忧郁的光。
“怎么?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陈真惊喜地问。
吴仁民只是苦笑,并不回答。
“你不是说要回家去睡觉?”陈真又问。
“我心里烦得很,家里又是那样冷静,那样寂寞。我不想回家去,我害怕翻那些破书,
所以走到半路上又回来找你。”
吴仁民的充满了渴望的声音向陈真的脸打来,他从来没有见过吴仁民的这种烦躁不安的
样子。
“那么我们两个人多走一会儿吧,两个人在一起究竟还可以谈谈话,”陈真感动地说,
便迈步往前面走。
吴仁民不作声了,他跟着陈真走。对于陈真的问话他只是用简短的、含糊的话来回答。
他并不注意地听陈真说话。他虽然在陈真的身边走着,可是他的心却在远处。
“好寂寞。这个城市就像是一个大沙漠。”吴仁民忽然大声叫起来,一只手抓住陈真的
右膀用力在遥“真,这样平静的夜晚我实在受不了。我需要的是热闹、激动。我不要这闷得
死人的沉寂,我宁愿要那热烈的争辩。是的,我爱闹意见,争闲气。你想想看,全身的血都
冲到脸上来,那颗心热得跳个不住,一直要跳出口腔,不管结果怎样,这究竟是痛快的事。
然而现在什么也没有。马路上这样清静,我们两个人和平地、没有生气地一问一答,心里想
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真,人说我近来大大地改变了。我果然改变了吗?你想,这平静的空气
我怎么能够忍受下去?这寂寞,这闷得死人的寂寞。只有你还多少了解我,在这个大都市里
只有你一个人——”陈真半晌不回答他的话,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来镇压自己的心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