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却甚有得意之色,说道:段公子,你大理茶花最多,但和我这里相比,只怕犹有不如。段誉点头道:这种茶花,我们大理人确是不种的。王夫人笑吟吟的道:是么段誉道:大理就是寻常乡下人,也懂得种这些俗品茶花,未免太过不雅。王夫人脸上变色,怒道:你说什么你说我这些茶花都是俗品你这话未免欺人太甚。
段誉道:夫人既不信,也只好由得你。指着楼前一株五色斑斓的茶花,说道:这一株,想来你是当作至宝了,嗯,这花旁的玉栏干,乃是真正的和阗美玉,很美,很美。他啧啧称赏花旁的栏干,于花朵本身却不置一词,就如品评旁人书法,一味称赞墨色乌黑、纸张名贵一般。
这株茶花有红有白,有紫有黄,花色极是繁富华丽,王夫人向来视作珍品,这时见段誉颇有不屑之意,登时眉头蹙起,眼中露出了杀气。段誉道:请问夫人,此花在江南叫作什么名字王夫人气忿忿的道:我们也没什么特别名称,就叫它五色茶花。段誉微笑道:我们大理人倒有一个名字,叫它作落第秀才。
王夫人呸的一声,道:这般难听,多半是你捏造出来的。这株花富丽堂皇,那里像个落第秀才了段誉道:夫人你倒数一数看,这株花的花朵共有几种颜色。王夫人道:我早数过了,至少也有十五六种。段誉道:一共是十七种颜色。大理有一种名种茶花,叫作十八学士,那是天下的极品,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朵朵颜色不同,红的就是全红,紫的便是全紫,决无半分混杂。而且十八朵花形状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处,开时齐开,谢时齐谢,夫人可曾见过王夫人怔怔的听着,摇头道:天下竟有这种茶花我听也没听过。
段誉道:比之十八学士次一等的,十三太保是十三朵不同颜色的花生于一株,八仙过海是八朵异色同株,七仙女是七朵,风尘三侠是三朵,二乔是一红一白的两朵。这些茶花必须纯色,若是红中夹白,白中带紫,便是下品了。王夫人不由得悠然神往,抬起了头,轻轻自言自语:怎么他从来不跟我说。
段誉又道:八仙过海中必须有深紫和淡红的花各一朵,那是铁拐李和何仙姑,要是少了这两种颜色,虽然是八色异花,也不能算八仙过海,那叫做八宝妆,也算是名种,但比八仙过海差了一级。王夫人道:原来如此。
段誉又道:再说风尘三侠,也有正品和副品之分。凡是正品,三朵花中必须紫色者最大,那是虬髯客,白色者次之,那是李靖,红色者最娇艳而最小,那是红拂女。如果红花大过了紫花、白花,便属副品,身份就差得多了。有言道是如数家珍,这些各种茶花原是段誉家中的珍品,他说起来自是熟悉不过。王夫人听得津津有味,叹道:我连副品也没见过,还说什么正品。
段誉指着那株五色花茶道:这一种茶花,论颜色,比十八学士少了一色,偏又是驳而不纯,开起来或迟或早,花朵又有大有小。它处处东施效颦,学那十八学士,却总是不像,那不是个半瓶醋的酸丁么因此我们叫它作落第秀才。王夫人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这名字起得忒也削尖酸刻薄,多半是你们读书人想出来的。
到了这一步,王夫人于段誉之熟知茶花习性自是全然信服,当下引着他上得云锦楼来。段誉见楼上陈设富丽,一幅中堂绘的是孔雀开屏,两旁一副木联,写的是:漆叶云差密,茶花雪妒妍。不久开上了酒筵,王夫人请段誉上座,自己坐在下首相陪。
这酒筵中的菜肴,与阿朱、阿碧所请者大大不同。朱碧双环的菜肴以清淡雅致见长,于寻常事物之中别具匠心。这云锦楼的酒席却注重豪华珍异,什么熊掌、鱼翅,无一不是名贵之极。但段誉自幼生长于帝王之家,什么珍奇的菜肴没吃过,反觉曼陀山庄的酒筵远不如琴韵小筑了。
酒过三巡,王夫人问道:大理段氏乃武林世家,公子却何以不习武功段誉道:大理姓段者甚多,皇族宗室的贵胄子弟,方始习武,似晚生这等寻常百姓,都是不会武功的。他想自己生死在人掌握之中,如此狼狈,决不能吐露身世真相,没的堕了伯父与父亲的威名。王夫人道:公子是寻常百姓段誉道:是。王夫人道:公子可识得几位姓段的皇室贵胄吗段誉一口回绝:全然不识。
王夫人出神半晌,转过话题,说道:适才得闻公子畅说茶花品种,令我茅塞顿开。我这次所得的四盆白茶,苏州城中花儿匠说叫做满月,公子却说其一叫作红妆素裹,另一本叫作抓破美人脸,不知如何分别,愿闻其详。
段誉道:那本大白花而微有隐隐黑斑的,才叫作满月,那些黑斑,便是月中的桂枝。那本白瓣上有两个橄榄核儿黑斑的,却叫作眼儿媚。王夫人喜道:这名字取得好。
段誉又道:白瓣而洒红斑的,叫作红妆素裹。白瓣而有一抹绿晕、一丝红条的,叫作抓破美人脸,但如红丝多了,却又不是抓破美人脸了,那叫作倚栏娇。夫人请想,凡是美人,自当娴静温雅,脸上偶尔抓破一条血丝,总不会自己梳装时粗鲁弄损,也不会给人抓破,只有调弄鹦鹉之时,给鸟儿抓破一条血丝,却也是情理之常。因此花瓣这抹绿晕,是非有不可的,那就是绿毛鹦哥。倘若满脸都抓破了,这美人老是与人打架,还有什么美之可言
王夫人本来听得不住点头,甚是欢喜,突然间脸色一沉,喝道:大胆,你是讥刺于我么
段誉吃了一惊,忙道:不敢不知什么地方冒犯了夫人王夫人怒道:你听了谁的言语,捏造了这种种鬼话,前来辱我谁说一个女子学会了武功,就会不美娴静温雅,又有什么好了段誉一怔,说道:晚生所言,仅以常理猜度,会得武功的女子之中,原是有不少既美貌又端庄的。不料这话在王夫人听来仍是大为刺耳,厉声道:你说我不端庄吗
段誉道:端庄不端庄,夫人自知,晚生何敢妄言。只是逼人杀妻另娶,这种行径,自非端人所为。他说到后来,心头也有气了,不再有何顾忌。
王夫人左手轻挥,在旁伺候的四名婢女一齐走上两步,躬身道:是王夫人道:押着这人下去,命他浇灌茶花。四名婢女齐声应道:是
王夫人道:段誉,你是大理人,又是姓段的,早就该死之极。现下死罪暂且寄下了,罚你在庄前庄后照料茶花,尤其今日取来这四盆白花,务须小心在意。我跟你说,这四盆白花倘若死了一株,便砍去你一只手,死了两株,砍去双手,四株齐死,你便四肢齐断。段誉道:倘若四株都活呢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