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掉大衣,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确切说是坐在了扶手上。
一如既往,父亲就着花生米,抿着小酒,他问我要不要再来点,于是我一头栽进了沙发里。
母亲切了声,起身进了厨房,没一会儿端了一碗水出来。
在我面前放下时,她说:「你还知道回来」我笑笑,抿了口水。
蜂蜜水。
「你说你也这么大人了,打个电话都不知道?」她靠回沙发上,俏脸紧绷。
「知道了」「你知道啥啊知道?」母亲又坐起身来,胸膛起伏。
她头发扎在脑后,白皙的脸颊如一轮流动的月。
「啥不知道,我啥都知道!」没由来地,我突然吼了这么一句。
是的,我承认自己有些激动,为了配合这句话,我甚至站起身来,声音都在发抖。
灼热而坚硬的目光中,陶虹勾搭上田蚡的肩膀,风骚地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她笑得咯咯咯的。
打卧室出来,客厅里已没了人,父母房间开着灯,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洗漱完毕,撒了泡尿后,我在客厅沙发上坐了好半响。
黑咕隆咚中,阳台上的雪光白得像层细沙。
有那么一会儿,我希望母亲能出来,上厕所或者随便其他什么。
我有把握看她一眼,甚至还能说上几句话。
当然,这个令人羞耻的念头很快便在黑暗中节节败退,宛若蚕褪去了皮。
更重要的是,母亲不可能出来,事实上父母房间索性熄了灯。
我晕晕乎乎地起身,到卧室门门时略一犹豫,还是折回了书房。
和第一个文件夹一样,第二个文件夹里也是八个视频,此刻它们悬在屏幕上,似一团团幽蓝的鬼火,我也搞不懂自己看过哪一个。
吸吸鼻子,戴上耳机,靠上椅背。
我这才发觉胃里烧得厉害。
第一个视频文件名是m-DV-dcr-pc7-20011105011。
昏黄中一抹黑影。
摩擦声。
黑影清了清嗓子,昏黄便像墨水浸染宣纸那样在画面里扩散开来。
牛秀琴边后退边扭腰,她说:「我可不是懒,啥运动也没落下啊,关键还是体质,啊,喝口水都长肉!」「瞎扯吧就,你这身材要啥有啥,还不知足昵」画面左上角溢出熟悉的嗓音。
她轻笑着,长长地「嗯」了一声。
「我这叫好?」牛秀琴立定,侧身,两手叉腰,「这叫肥!」这么说着,她背向镜头,往右侧一个跳步。
尽管像素有些磕碜,那黑色裤子包裹着的屁股还是颠了颠。
「照你这么说,得瘦成竹竿儿才叫瘦」就在肥臀的颠动中,母亲被左侧的昏黄送到画面里来。
她手捧马克杯,斜靠在床头,一袭扁长的阴影沿着白床单流淌而下。
「你这样就行啊,要腰身有腰身,要长腿有长腿,」牛秀琴边笑边扭腰,猛地一个停顿,压低声音,「别说男的了,看得我都流口水!」母亲没说话,而是一声咳嗽,紧跟着是四五个小咳,边笑边咳,红毛衣下的乳房都在剧烈颤抖。
她不得不放下马克杯,轻掩住了嘴。
牛秀琴兀自扭腰。
「妈呀」好半会儿母亲才恢复了语言能力,她长出口气,脸颊红润。
「你就乐吧」「瞅你,还当姨呢!」「当姨也要说实话啊,」牛秀琴一个跨步,压起了腿,「哎,姨这咖啡咋样?」「嗯,」母亲吸吸鼻子,「酸酸的,挺香」「家里还有点儿,明儿个回去了给你拾掇些」「不用不用」「这你市面上可买不到,日本人承包的手工作坊,甭跟我客气,啊」母亲笑笑,握着马克杯没说话。
牛秀琴换了条腿。
「哎,你说你们开会就开会吧,非要拉上我……戏协拽个人不行?」牛秀琴哼哧哼哧。
「再说,开会能开出个啥来,当了这么多年老师我算是知道了,没事儿呀,才开会!」「可别这么说,陈书记可是个开会迷」「是吗?」母亲仰起了脸。
猝不及防,两人同时大笑起来,牛秀琴甚至坐到了地上。
她一头卷发在镜头前抖得像摊狗毛。
我觉得有些夸张了。
「你呀,」好一阵牛秀琴才止住笑,从地上爬了起来,「按陈书记的说法,是民营新剧团的代表,是那啥……」她拍拍脑袋,扭扭屁股,在床沿坐了下来。
「昨儿个瞄了眼他那个演讲稿,说的那叫一个,啊,说你是民营新剧团的代表,是什么文化市场改革的标杆人物,和——那个新生力量!」「是吗?」母亲似乎愣了下,嘴角迅速扬起。
两人又是大笑。
牛秀琴抱住母亲小腿,就差在床上打滚了。
后者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头青丝瀑布般淹没了她的脸。
我点上一支烟。
「看把你乐得」半响,牛秀琴坐起水,喘着气说。
「我乐了?我哪儿乐了?」母亲摊摊手,抿了口那什么市面上买不到的咖啡。
这时,「咚咚咚」,传来了敲门声。
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母亲止住了笑,牛秀琴也扭过脸来。
「谁啊?」她问。
「我!」不是病猪又是谁呢?「说曹操曹操到」午秀琴笑笑,起身掠过镜头。
母亲也很快下了床。
找鞋花去了她两秒钟时间。
她整整衣服,又捋了捋头发。
「还没休息呢?」牛秀琴似乎开了门。
与此同时,一袭白光渗进画面,仿佛给昏黄涂上了一层亮丽釉彩。
母亲又拽了拽毛衣,她下身是条黑色西服裤。
「睡不着啊,我实在是闲得慌,看你们这儿欢声笑语的,」陈建军的声音越来越近,「没打扰二位休息吧?」「嗐!」「没有,没有」母亲笑笑,往前走了一步。
「坐啊,坐啊,张团长」病猪露出一截胳膊,瞬间又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