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亮得像架了个大喇叭。
冷不丁的,吓得我一哆嗦。
睁眼是一片粉红,而我,刚生完孩子般大汗淋漓。
我亲姨在敲门,她问我今天走不走。
这个问题可难住了我,支吾好半晌我说不知道。
于是张凤棠就切了一声:「趁饭热乎,快起来!」
这么说着,她攥住门把手拧了拧。
门吱扭了一声,并没有被推开。
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按住老二往下压了压。
我甚至裹了裹棉被,说:「哦。」
「一会儿我去医院,你去不去?」
她又敲了敲门。
当然去。
「去就快起来,刚买的油条,」
她挪了两步,「乖,还指望你这高材生给峰峰做榜样呢!」
我只好倍感荣幸地哼了一声。
隔壁门很快被叩响。
「反锁啥门啊你,」
我亲姨吊嗓般吼道,「陆宏峰陆宏峰!你就睡吧!」
于是陆宏峰就继续睡。
或许他压根没醒,用不着「继续」。
门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张凤棠嘀咕了句什么,我竖着耳朵也没听清。
「林林,」
她又挪到了门口,「你可别磨蹭,啊?」
「起来了!」
我掀开被子,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透个气。
昨晚上,或者确切说,将近七个钟头前,我缩在二楼主卧的窗户下,僵硬得
像个雪人。
但汗流不止。
我能感到它们涌出毛孔,黏煳煳地攀着额头、脸颊和脖颈,同空白的脑袋一
起,在可劲儿地膨胀。
好在乳漆墙冰爽宜人,于是我紧紧地贴在上面,彷佛恨不得钻进去似的。
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是一道橙色灯光,宛若怪物吐出的舌头,它滑过走廊和楼
梯,一路向南,无限铺延。
张凤棠就趴在怪物舌头上,黑漆漆的躯干给拉得老长,古人被五马分尸时也
没这么气派。
当然,我无意欣赏。
事实上,我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甚至有好长时间我都无法确认张凤棠是否穿着衣服。
她正立门框下,堪堪露出半个脚掌,始终闷声不响。
而卫生间的水声却清晰得聒噪,歌手陆宏峰又唱起了什么龙卷风——在这样
一个夜晚,有些丧心病狂。
张凤棠的沉默便就着流水和歌声,和着门外的大雪,沙沙地敲击着我的心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几近窒息而亡的时候,我亲姨长叹了口气。
接着是几声窸窣,舌头上的巨大阴影晃了晃。
我忍无可忍地呼了一口气。
借着左眼的余光,我能看到半截长腿,张凤棠当然不可能赤身裸体,她裹了
裹衣服,于是阴影又晃了晃。
发酵的热气流中,我几乎能嗅到那丝奇怪的味道——如果不是弥漫鼻腔的那
股子杏仁味的话。
这让我意识到危险所在,立马捂住了裤裆。
条件反射般,阴影也跟着晃了晃。
是时陆宏峰开腔了,他喊着要毛巾。
关上门之前,我姨切了一声。
如你所料,我连滚带爬地下了楼,像只被汗水泡发的章鱼。
躺到床上时,四肢都有点瘫软。
而屎橛子随着心跳的节奏呼之欲出。
好一阵,陆宏峰才打楼上下来。
或许已在极力避免,他还是不厌其烦地磕着地面,那哒哒的脚步声简直像陆
永平附体。
又是漫长的等待。
好不容易隔壁没了音,我捂着肚子正要起身,外面再次响起脚步声。
猫一样轻。
老天爷啊。
我觉得彼时的自己就是一名产妇,不是难产,而是拼了老命要把迫在眉睫的
孩子给憋回去。
张凤棠时动时静,也不知在客厅干啥,悲惨的是我不得不去捕捉她的每一个
细微响动。
后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在我门口略一停顿,又迅速地滑向了隔壁。
然而紧接着,客厅里的声音消失了——我竖起耳朵也无济于事。
万籁俱静中,门外的大雪似
乎尚在簌簌落下。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让我犹豫着是否该爬起来一探究竟。
霎时,吱扭一声,门被推开了。
这一切太过夸张,简直拍电影一样让人目瞪口呆。
我左臂前伸,右腿后蹬,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僵在那里。
所幸呼吸还算匀称。
朦胧的眼皮夹缝中,隐隐显出张凤棠的一点轮廓。
她微探着身子,轻叫了两声林林。
声线紧绷,却又湿漉漉的,说不出的奇怪。
我自然没敢睁眼。
我妄图做出一副梦中人该有的样子,比如翻身、咂嘴、打呼噜,无奈身体硬
得像根棍,怎么也不听使唤。
张凤棠就这样在门口站了许久,好像亲外甥不拉到裤裆里,她就誓不罢休。
但她终究要走,一如我终究要拉屎。
羞愧地说,我亲姨离开之后,我近乎哆嗦着爬向了卫生间。
如厕归来就是无休止的梦,一个接一个,真怀疑是不是老天爷捉我去拉了一
宿的磨。
直到吃早饭,头都还有点蒙。
张凤棠说本来想蒸包子,结果起来晚了,「只能下楼买了几根油条」。
「你不知道那雪下的,半人深都,到这会儿也不见停!」
她打厨房端了两碗粥出来,柳眉紧蹙,但语调无疑是欢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