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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

知濯,我不是为了同你吵架生气,我只是想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光景?”

“如今什么光景?”宋知濯一寸寸追着她的眼,生怕错过了一丝可能发生的变化,“不过就是夫妻绊几句嘴,再平常也没有了,这有什么的?只要我们以后不吵了,同原来就还是一样儿的。”

惊起风,满路飞红穿柳渡荫,一场春梦乍醒。明珠洁白的裙飞扬在万花丛中,将头缓缓摇一摇,“不一样,从前你心里只有我,我心里也只有你,再坏的人、再难的事儿我也永远不用担心,因为我知道我们会永结同心,生也好死也罢,我们的心总归在一处。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你的心里装了许多东西,前程、仕途、至高无上的权利,你可以为了这些与童釉瞳纠缠,那么总有一天,你会为了这些做更多的事,可能是更坏的事。”

他讨好地笑一笑,笑容掩饰了他胸腔内砰砰的心慌,“你瞧你,尽是瞎想。世间男儿,哪个不追求功名权利的?我这样儿也没什么错啊,我猜,你一定是想我就要为了这些抛下你的?……我看,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童釉瞳,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再去她屋里了,好吗?”

寒蝉消半,偶尔长长地嘶鸣声中,明珠从没有退避,盯着他像海一样瞳孔。这一霎,她忽然就不难过了,由衷地笑一笑,“现在实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过了这些时日我们再谈吧。”

她旋裙而去,在宋知濯僵住的笑脸中像一只孤雁蹁跹入那人来人往的院门。他倏然泛起猛烈的鼻酸,犹如两三岁的时候目送母亲的棺木缓缓沉入一个巨大的黑坑——还不懂悲伤是何物,就已被凶悍的悲伤猝不及防地袭击了一副小小的身骨。

南去的雁在顶头一片碧空旋过,飞花亦零落,复来复往的春秋,就如灵前来了又走的人。而那个蹲在棺椁前,正往火盆中投放冥钱的弱柳身躯是明珠唯一相熟的。

她走过去,由身侧的丫鬟手里接过一沓金箔纸糊的元宝,睐目望向身边儿的人,声似烟轻柔,“二奶奶,好些日子没见了。”

楚含丹同样簪着一朵小小的白绢花儿,正好与明珠的绢花并头,乍眼一瞧,真似一对儿姐妹花。她笑了,有一种饱经沧桑的风韵,“是好些日子不见了,算一算,还是上回清明咱们碰过面。”

“可不是?”明珠手上维持着缓慢的动作,盯着盆内高涨的火舌,“都好几个月了,你可好?二爷可好?”

火光同时跃在她二人眼中。楚含丹稍侧过脸,以一种平和且嘲弄的目光凝着她,“好、都好,大奶奶也关心起我们来了,真是事儿。”

“算不得什么事儿,论近,我与你和二爷也算亲戚家人一场,论远,咱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处了那么多年,也算老相识了,多问一句,也算不得什么吧?”

笑一笑,楚含丹的眼避回去,垂眸中便褪去了那些嘲弄。说来也,她恨了明珠这些年,如今寥寥几次见面,恨意一次比一次消减。大概是因为听说她的日子也过得不如人意,从前那样儿恩爱的一对儿有情人如今也落得个唇刀舌剑,使她心内欻然就好受了许多。

盆里金黄的火光颤在这两张“同甘共苦”的面上,眼偶然的碰撞中,她们就都原谅了彼此的过去。直到将手中金箔纸的元宝烧完,楚含丹方软软地回问一句,“你呢?你好吗?我虽好久不大出来走动了,却也听说,你被宋知濯冷落了半年,真是不知道你这日子怎么熬的。”

澄澄的火光里是明珠温暖的笑容,她亦将手中最后一个“元宝”丢入火盆,两掌相搓一搓,搓去了那些滞留在手上的金齑残粉,“日子还那样儿过,该吃吃该喝喝,只是心里有些难过罢了,倒不至于天会榻下来。”尔后,她撑膝起身,和煦地、温柔地笑着,“二奶奶,我走了,你好好儿保重身子。”

未及人答,她的裙已经如月华下的水莲花荡开,走向了洒满秋阳的人海。

这是永远留在楚含丹心内的一副画卷,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她从来不是恨明珠拥有宋知濯的爱,她是嫉妒她——明珠竟然顽强到这个残酷的人间也拿她毫无办法,纵然雷殛电劈、荆棘载途,她仍旧能步履维艰地走过这寸寸焦土,步入柳暗花明的新世界。

但这是很久以后的事儿了,眼下,楚含丹只是忍着莫名的鼻酸,踏入另一条她唯一能看得见的,日暮途远。

倏而红叶辞树,艳芳离枝,墙头丹杏雨余花,门外绿柳风后絮1,这是仲秋。

连着半月的丧礼,宋知濯与明珠偶尔在灵堂碰面,但他已不再主动搭讪,更不提那些讨好求饶的话儿,反见了她便避走东西。倒不是他的耐心耗尽,而是那日明珠的笑颜与背影都隐隐令他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见过她的眼泪,聆听过她刻薄尖利的骂语,与她相争相闹,这些都不算什么,他知道他们终会克化掉这些不好的零碎,她会原谅他,因为她的爱一向就十分伟大。可当她不再掉泪,由衷的笑起来,他便隐隐感到,她的确原谅了自己,却是像原谅她人生里所有不好的过去一样,笑一笑,再踽踽前行。

故而他一点儿也不敢给她时间或机会说出那些令人绝望的话儿,他只能躲着,躲到殿前司内、躲到千凤居内,躲到那些春意阑珊的旧梦里,然后就不用面对她善良的残忍。

俗语却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日,他独在千凤居的书房内,正仰在椅上发怔,就听见廊下似乎是玉翡飞扬跋扈的声音,“你又来做什么?你这人,怎么专挑爷在家的时候来?平日里也不见你来请个安,忒没规矩了些!”

下一瞬便是明珠柔柔的圆润声音,听得不大真切,“我来找宋知濯,没闲功夫同你瞎扯,烦请你让一让,我有话儿要同他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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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 晏几道《木兰花·秋千院落重帘暮》

138.珍重 前面是汹涌人海

艳秋的碧空下, 是清清静静的千凤居。自打周晚棠死后,大大一个院儿剩下全是童釉瞳的人,自然彼此和善几分, 聒噪亦减了几分。

廊檐的影隔出了两个天地, 明珠站在高阳中, 玉翡则在一线之隔的浓荫里。因见宋知濯近日对明珠避走不及,玉翡心中颇有些志得意满。挺着二两胸脯, 一阶之上似讥似嘲地睨住明珠,“你说要见就要见?爷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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