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错以为是好欺负。我与釉瞳如今这样好的交情,不替她说句话儿, 真是天也不容我。不是我说闲话儿, 这原也是人尽皆知的,原先将军被这起子下三滥的野人迷了去, 如今业已回头, 釉瞳你合该趁势就将这些人该整治的整治了, 该教训也好好儿教训教训, 立出个规矩来, 也是你大奶奶的风度。”
二人你来我往,承上启下地将明珠好一顿讥讽。童釉瞳夹在当中,掣了这个掣那个, 垂着眼发窘。
侍婵卷翘的睫毛直戳云霄,翻出截眼白来,唇上挂笑地直瞅着这单夫人,“多好的交情啊?只怕是想着巴高望上的交情吧?不知道是谁,从前提着大礼来求我们奶奶,被我们奶奶笑颜相拒后,臊得再不敢上门来了。如今脸皮又修厚了?又好意思往我们府上跑了?”
句句带刺儿,将那单夫人刺儿得似炸了毛的野猫,却不敢奈何,急在那里,十二分的下不来台。幸而童釉瞳忙挪出来,几面回睃,胀红了脸,“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单夫人,你不是还赶着去替我买那新出的缎子?我先送你出府去吧。”
方止住了几人一场言讥语讽,两厢错行而去。一切似乎对明珠没什么影响,她始终嘴角噙笑,不急不燥。回了屋子,拿了案上的木鱼与念珠就开始拨敲起来。
慢空空“笃、笃、笃”的声音萦纡了一室,就像那些兜兜转转如梦的月月年年,最终,又落回了一只木鱼与几本经书前。她已多时不念经,近些时却又复操了旧业,想着往那经文里寻真问道,期盼着,能得到一个答案。
直到有一股茉莉花的淡香扑过来,明珠手上的鱼锤止住,斜挑了眼,“什么事儿?”
“奶奶,”侍婵猫着声儿,语中略显不满,“童釉瞳还真来了,在外头等着呢。”
一片暖阳踅入窗内,将镜子折出明晃晃的光。明珠在左右偏着脸,检审自己的妆面有没有一丁点儿的露怯。又复挑了一点口脂为唇上一点朱色更添浓艳,方才步出。
空荡荡的几片帷幔下头,供着几盆白芍药,似冰雪无声,点缀着这满屋子的孤寂。童釉瞳穿着大镶珠的对襟褂,三多纹散花羽纱裙,独身一人姹紫嫣红的坐在案上,听见窸窣动静,便由榻上迎下来,挂着一丝腼腆的笑意。
她的眼睛如晴翠碧空,铺天一绿、宝石一样嵌在她深邃的眼眶内。明珠突然就理解了宋知濯,这样的绝色,谁会不动心呢?
“明珠姐姐,”她在明珠客套疏离的目光中笑着,即便一点扭捏,也带着纯真的可爱,“我不打招呼就来了,你不会怪我唐突吧?”
卷入堂中的春风带着芳香,撩动了绿幔黄衫,明珠摆出一只手,请她入座,“哪里的话儿?你难得到我这里一趟,我扫榻相迎还来不及呢,快请坐。”她偏着脖子,远朝着门外吩咐,“侍婵侍双,快上茶。”
未几,两盏清茗,几缕淡香。隔着热滚滚的轻烟,童釉瞳将执起手边的一个长匣子,双手奉上,“这是头先我回家,我父亲给我玛瑙原石,叫师傅做了两支簪子,一只我戴着,一只特意给明珠姐姐拿来的,姐姐打开看看喜不喜欢,就跟我髻上这支是一样儿的。”
她微偏着头,明珠瞧见了她头上十分简约的一支金簪,只端上嵌着一颗猫眼一样大的玉润剔透的红玛瑙,衬着她的绿瞳,似万里的春色都现在了她身上。这一刹,明珠看清了,自己满腹的酸楚下,实则是泛滥的嫉妒。
不可否认的,她嫉妒童釉瞳,她那么美,也十分年轻,天真烂漫得似乎是永不会凋敝的豆蔻花。而自己,却一日胜一日的在老去,芳屏妍景,粉壁画堂,都不再如从前金粉齑光的喧嚣,它们都在随自己,在寂寞中老去。
半晌,明珠在她等待得已经失落的眼中笑起来,笑容透出十分刻意的客套,“喜欢喜欢、奶奶送的东西,自然都不是那些市面货,多谢奶奶惦记我,改明儿我备了礼,再登门回谢。”
鸭炉香细,缥缈着若有似无的淡淡梅香。童釉瞳手缩回袖中,捏紧了膈手的一个玉疙瘩,用她仅有的心计编出一个谎话,“明珠姐姐,知濯哥哥前儿说在找本书,我能不能去他书房里帮他找找?”
“当然可以了,”明珠笑笑,随手招来门外的侍双,“你带奶奶到东厢书房里去找吧。”短短半个时辰的坐客飞觞已令明珠心力交瘁,她暗笑自己果然是老了,在虚伪酬酢这方面,业已力不从心,便对她笑一笑,“书房里书也太多,我也不晓得他是要找哪本,我就不相陪了,让丫鬟带奶奶去找吧,若有什么用得上的,奶奶一并拿了去。”
正中了童釉瞳下怀,使她更加十二分欢欣地笑起来,“我自个儿去找就成,叨扰了姐姐半日,姐姐去歇着吧。”
她自捉裙跟随侍双出去,明珠目送片刻,正要捉裙而起,眼瞧着门外踅进来趾高气扬的一个人,不是玉翡是谁?她歪扬着下巴,斜睨着眼走进,“我们奶奶虽心思单纯,没什么心眼儿,可你若打量着就能算计了她去,那你是做梦。”
“这是怎么说的?”明珠葳蕤端立地一笑,宝相庄严,“你成日里时时就想着我要算计你们奶奶,可你们奶奶有什么值得我算计的?她是有万贯家财,可我也瞧不上她那些钱,更何况,童大人还在世呢,纵然有万贯家财,也暂时不在她头上,我能算计得来吗?”
玉翡的眼睃向那只长匣,用讥讽的眼去刺她,“别打肿脸充胖子了,就这样儿的一支簪子,就是卖了你也买不起。你还瞧不上?真是笑话儿了,你一个无根无故的贱种,还不就是仗着爷的宠,才过上这富贵滔天的日子,如今你失了宠,我看这样儿的好日子,你还能过多久?”
门外侍婵不想是由哪里刚转回来,听见动静,便气势十足地杀奔入门。却见明珠摇手止住,她只得站过去,挺着纤腰以壮士气。
捎带进来一股恬淡的风,明珠就在这绵柔的风内笑一笑,同样不屑地扫过那只匣子,“哼,你问我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那我告诉你,我想过多久就过多久。甭管宋知濯到不到我这里来,我照样儿是领着正经大奶奶的月例银子,你不信,大可往总管房里去问问,或是叫他们削减我的各样分例,你且看他们会不会答应你?别瞧你们是明媒正娶八台大轿抬来的,可在这府里、在众人眼里,我只怕比你们更名正言顺一些。”
她髻上的西府海棠,明艳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