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就能这样过了,谁料这女子却不罢休,竟暗中收集许多景王与我等朝臣结党的罪证,只待着有朝一日呈到圣上面前,索性后来她暴毙而去。但这封信,我想来想去,只会是落到濯儿手里。”
烛火“噗嗤”一绽,似一朵昙花夜现。小月回首望过,伏地起身,在案上寻了把剪刀剪了烛芯,待火焰再腾然而上她又踅回来,与他在髹霜白云纹边儿的紫檀木圆凳上对坐。聆听一场血光杀戮后,她并不觉得可怕,只有对他设身处地的心疼与脉脉如烛光腾燃的温柔,究竟不知道这等情绪是否从她娘身上遗传而来。
她自倩然一笑,在他没有细纹的眼角,堪称青年的平滑容颜上,她看到了险象环生后掩不尽的辛酸疲惫,她拉开他一只胳膊,投身到他怀里,就如同小时候,“叔叔放心,我打小就没了娘,后又没了父亲,是您派人照管我长大,使得我丰衣足食万事无忧,我的日子是您给的,不!”她遏然又否定自己,从怀中抬眉,眼里是女子独有的似水般的毅然,“我的命是您给的,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娘长什么样子,我的天地里只有您,只要您需要,我自甘赴汤蹈火,既然那信对您如此重要,我就一定能替您找着!”
静夜无声,于这个炎夏,群芳俱有姿态,唯独小月这一朵,已开成宋追惗想要的颜色、形状。
他说来这些往事,无非想将他赋予另一个女人的宿命一并遗传给她的女儿,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小女子也悄然遗传了她母亲对他的爱。他抚她的长发,“万事小心为上,且回去睡吧,我这些日都在府中,不宿在太夫人院儿里时你尽可以过来找我。”
“当真?”小月扬起脸,眼里乍现容光,似一朵粉白山茶花。
一晌话儿说完,留下牵缠心丝的鞋底,小月打道回去。临行时,眼中挂满戚戚眷恋与恨不厮守的衷肠不得出口,她对他的爱太杂乱无章,如太湖石下一簇野草疯狂生长。
至午夜,菡萏着露,淡霭浓聚,群芳之间隔着不同命运,各自绽开相差甚远的心事,却又殊途同归,无非是情与爱、怨和恨的本质。
白日如同一阙幕布缓缓拉开,日与月规矩轮转。眼下夏已沉沦,即将与这一年告别,但天儿还是热,幸而还有冰镇着,才得有迟来的清凉。
头一遭得冰,明珠捉了裙围着铜盆转了好几个圈儿,惹得青莲在一边捂嘴直笑,“我的姑奶奶,这难道是什么稀罕物不成,也值得你这样看?”
“冰自然是见过的,只不过我还是头一遭在夏天里见。”悻悻然起来,她自紫砂壶中倒出一盏茶递给青莲,“姐姐喝茶,真是麻烦你为我费口舌了。”
伸出的衣袖上是凌霄花儿暗纹,浮在浅草色袖边儿,可谓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1。思其命定前尘,青莲恼她一恼,“又跟我说谢!于情于份,都是应当的,只是从前娇容私自扣了这屋里的分例,现如今她死了,自然还是用到你们头上。得了,茶我也不喝了,我们那边儿要做法事,我先过去瞧瞧。”
“法事?”明珠搁下盏,颦眉而问:“不是早就说要做的吗?怎么耽搁到这些日?请的哪个庙里的法师?”
“谁知道是荃妈妈忘了还是怎地,昨儿才到庙里下了帖子。你不问我倒忘了,请的就是你们庙里的姑子,想必你也是认得的,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瞧瞧,也算故人重逢。”
说是“故人”,明珠却实难有开怀之心,千家庙宇的菩萨都一样,可人人却不同,她到是底尝过了什么叫“好”,方厌从前之“坏”。回首望一眼重幄之中,她唇间一翘,“我不去了,不好惹什么是非,况且我与她们也没什么话儿说,不过是一起诵经念佛。姐姐去瞧吧,我这里手抄了一本《楞严经》,请姐姐替我给小月,劝她不要害怕。”
接过那一叠冷金笺,见其字迹清隽,一撇一捺的收尾犹如收尽一场春秋,青莲叹服一笑,“字写得这样好,人也聪慧,认了你这个妹妹,倒是我占尽便宜去。成,我走了,你歇着,晚间的饭不必做了,我割了点子银子给厨娘,让她们替你做啊。”
此言一出,她自出去,轻巧便将宋知濯每日如江山稳固的幸福颠覆,哪见他帐中蓦然瞪了双眼,恨不得揭被而起、发兵讨伐。
帐外隐约可见明珠蹁跹身影,浅草衣裙如一片叶荡过来,他迫不及待接了帘子,撑着手肘拉她,“我倒不是要你做活儿,只不过你做的饭食实在是香,你行行好,还替我做吧?将一应衣物给她们洗就是!”
先挂了两方垂幄,明珠挨着床沿儿提裙坐下,嘴上闷闷不乐,“哦,合着我是你的烧饭婆啊?我这是什么命?别人嫁到王公贵族是享福的,我跟你刀尖上舔血一般过日子还不算,还要替你当做马?”
“好好好,是我的不是,”他扯了枕头垒在一起靠起来,手却不见撒开,仍拽着她柔若无骨的腕子,“我头先不是说过,那柜子里有钱,你想要什么只管去买,就当我报答你每日替我洗衣烧饭,至于你的心,唯有用我的心方可报答。”说罢,大手在自她腕间摩挲到掌心,眉上攒数不尽的自责自惭,“对不住,害你跟我受苦。”
明珠原不过是逗着玩儿,立时一颗心软作春水,托起一片同自己一样的落叶浮萍,“我跟你说笑而已嘛,你怎么又说这种话儿?”
睇眼望去,见他脸上哪还有愁态?咧着个明晃晃的笑来,“我也是逗你,不过话儿倒是真话儿,你先别恼,我问你,那些姑子你真不去瞧瞧?想去就去,不妨碍我什么的。”
“我才不去!”明珠猛地抽出手,柳腰一转,撅着嘴不知望向何方,倒不是同他置气,只是想起从前苦兮兮的日子,“你不知道,打小跟着我师父,替她缝衣裳做饭担水劈柴,这原是应该,她好歹养我一场不是?可来了京城,其他的姑子看我们是投奔来的,也每日将我使唤来使唤去,我们原是轮值起早去担水、做饭、洗衣、劈柴,可每回轮到她们,她们又支使我去,有好争着去领,有错就往我身上推,害我不知背了多少打骂!”
一束阳光斜扑在她脸上,不知沐浴在底下的那边是什么情景,可宋知濯能见的阴暗这边,却是一抹小小得意的笑,“去年冬天,我忍无可忍了,便趁着她们都还睡着,担了两桶水,一下扑了整个通铺,谁也没得睡!”然后,她踅回脸,整片跌入晦暗中,“正因为如此,庙里要将我和师父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