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朝她贴近两步,头上两只并头孔雀毛攒的椭搔头被太阳照得炙烫,她错眼细看她轻纱后头半遮的面,“你这伤,我听说是上回慧芳给弄的?你也别气了,荃妈妈已经罚过她了,又让她闭门思过好些日子,也该是替你出了气。只是,二少爷没去瞧你?怎么反倒还要你找过来?”
她自含笑酬酢,实则明知故问,见她面纱也掩不住的命败之相便生出落井下石之心。这颗“石子”也的确实打实的在娇容心头震动,她只想,原来他知道……,却迟迟不来探望!
眼底有万丈高的海啸扑过来,汇成一股股暗涌,纵横在娇容脸上,融进伤口,又撕裂似的疼起来,她在轻纱底下咬唇,行礼告退,“既然二少爷不在,我改天再来问就是,二奶奶,我先回去了。”说罢不待人答便退步而去,款曲腰身,不过残败之秋。
楚含丹眼中似楔一根绣钉,含笑自后头冷冷看着,幸灾乐祸之心以对花开花败,霎时觉得心里头有仇者快。身后有贴身丫鬟捧来一把芭蕉叶型的流萤纨扇,也够着脑袋跟着她遥望那一阙背影,“小姐,我仿佛听一帮小丫头子说,娇容这脸恐怕是不能好了,不知道咱们姑爷看了,还会不会爱她?”
“管他爱不爱呢,”她接过纨扇,轻轻摇起来,只闻扑鼻暗香,清舒爽,“没了这个,他还有那个,这天下到处是女人,是他用不尽的。夜合,把那鱼食给我拿来。”
骤然起风,吹得她月裙迷醉,夜合观之闲散之态,也有些懵懂起来,从太湖石上端了那只芙蓉色汝窑碗递过去,“那小姐当初干嘛还费这个唇舌呢?随她去不就得了?不过三朝五夕的姑爷就将她忘了。”
“我哪里是为宋知书?”楚含丹捏起点点鱼食,歪着腰朝池里挥洒,霎时便有十来条红艳艳的鲤鱼簇过来抢夺,见状,她脸上荡起一抹比这锦鲤颜色还明艳的笑,再撒几颗,“说是为他,也不为他,我只是见不惯,你说我过得这样,她们凭什么却可以每日每日放肆的笑?那日太阳底下一见她,我就没缘由的恨,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小池水绿风炙暖,吹皱这些道不明的情绪堆叠心头,找不到出口,似乎只有摆弄几条人命才得缓解。夜合自小跟着伺候她,自然最了解她的脾性,亦不多劝,只想宽她忧烦之思,“怪只怪咱们姑爷心太贪,哪个山头的果子都想去采下来,要我说,那慧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将她一并打发了才好。”
楚含丹将碗递回去,执了纨扇轻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儿,“她大小也算有半个名分的人,咱们不好出面摆布的事儿,倒还只有让她去,且随她去吧。”
二人立在太阳底下闲话儿,只当是晒晒浮尘,轻一身干净。可这阳光有限,除不尽那腥臭腐秽,尤其是娇容那张脸,越在日头底下,越显得面目可憎。
她这头抱恨而归,扑倒在软滑缎被上,淅淅沥沥哭起来,那哭声先是克制隐忍,生怕被旁人听去了笑话,后渐渐止不住嚎啕起来。楔了门窗,只有一束束光影扑朔烟尘,她独在里头,外头却是零星闪过的人影和嬉闹之声。
这屋子霎变成一座肮脏阴晦的监狱,里头关着凌迟重型的死囚,脸上的疼往骨头缝里钻,与里头的疼汇合,每日一刀片下半块皮肉,只等她活活疼死过去,无人问津。
渐渐的,娇容便落下这个病根儿,每日见着人就要问问“你瞧我脸上的伤可要好了没有?”
人人都复她“快好了,快好了……”
她偶有清醒时只不信,这不,便寻到了明珠这里来。不料明珠只是春风任花落,半点不堪怜,说那一筐利喙赡辞来哄她。
再执小镜,里头是一张乜呆呆不甚清醒的脸,迷茫重复喁囔,“真的快好了?你没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呢?”二人立在转角阴处,背光就阴,明珠脸上半明半昧一抹浅笑,心里头却有锣鼓震天。她懂得,她的话儿就要将一位韶华大好、风华正茂的女子诱拐进穷巷,但她仍旧执起那双曾推宋知濯跌入深渊的手,摆一桌肴馔,“娇容姐姐只回去等着,按时按方吃药,再有青莲姐姐制的珍珠膏,保管能好,美貌必甚从前!我这里自会早晚替你祈福,你尽管放心。”
一番话哄得那娇容痴呆呆含笑出去,她自旋踵踅回去,收拾好碗筷,将宋知濯再推到窗前。
窗外不过乱红飞花、翠鸣遏云,却难抵明珠心内暗沉沉压下来的罪恶感,然而这罪恶感却不似从前,只不过薄浅,当中还有暗暗舒一口气的轻松。想来人做坏事儿也是日积月累的,日行一坏,最终行成经年恶鬼。
32.表白 衷肠互诉,魂归九天。
红路金烯, 香炉起瑞烟,燃过蝉蟾傍晚。楚含丹在木亭婉坐,背靠抱柱, 臂搭扶槛, 似鲛人临岸。手里一把黑檀木镶骨雕扇柄, 扇面是宝蓝蚕丝双面蝶戏石榴花,宋锦延边。一扇, 便有千万只流萤携飞。
那亭子临水,挂四面八片月白轻纱,晚风拂过, 数不尽的风流媚态。她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停扇片刻, 倏然掩面轻笑起来。
边上紫檀长案上有夜合煎茶,听见她笑,回望一眼,手里丢几片寒翠进砂壶,“小姐在想什么开心事儿呢?打进这国公府几个月, 倒是好久不见小姐这样自在笑一笑了, 如今这一笑,还像在家里似的。”
她奉茶过去, 搁在扶槛上, 替她轻理玲珑裙, 又听她低着声儿, 似将开不开的玉面芙蓉般羞赧, “没什么,不过是见知濯有些精了我心里高兴。这话儿你只放在各人心里,可别去外头乱说, 我打量这府里头的人都见不惯他好。”
“小姐放心,”夜合立在一方,三缄其口后,还是略劝一劝,“只是小姐也别在姑爷面前提起,他嘴上虽不说什么,可哪有男儿家不在意这些事儿的?我瞧他从您嫁过来心里就憋着一口气呢。”
道理自然是懂的,楚含丹回首一笑,斜靠柱子,默而不答。不时,又从檀色剋丝绣口中掏出一枚绿松石如意犀比,一手扑扇,另一手在上头细细摩挲,软带游走,轻拂往事。夜合在一旁瞅见,前一步劝诫,“这东西不是搁在那黑檀大箱子底下压着吗,怎么小姐又翻出来了?还是收起来吧,让姑爷瞧见不知又要惹出多少是非。”
亭下满绿,芳华萋萋,她只将丫鬟的话置若罔闻,凤仙花染过的嫩红指甲细细拨过犀比的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