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地拍着手,深情地抚摩着满是青苔的石头井沿。显然,她希望我没有留意塞在石头缝里的字条,也没注意到她想用手指盖住那字条。因为友谊,我没有拆穿她的伪装,当她回头看我时,我忙将眼移开。布莱克希思里肯定有人在追求伊芙琳,我虽然不好意思承认,但的确有些嫉妒这封密信和写信的追求者。
“就是这里,”她说着,戏剧性地挥了一下胳膊,“玛德琳回宅子时肯定会路过这块空地,一会儿就该到了。她三点钟就回宅子,因为还要帮忙布置舞厅。”
“这是什么地方?”我边问,边四处张望。
“这是许愿池,”伊芙琳回答,她靠着井沿往里面看,“我和迈克尔小时候常常来这里。我们往里面扔小卵石来许愿。”
“那么,小伊芙琳·哈德卡斯尔都许过什么愿呢?”我问她。
她皱皱眉,这个问题使她茫然无措。
“你知道的,无论如何,我都记不得了。”她说,“一个拥有一切的小孩,还会许下什么愿望呢?”
还会渴望更多的东西,所有人都是这样。
“就算能想起自己的事,你大概也没法告诉我。”我微笑着说。
伊芙琳拍拍手上的土,疑惑地看着我。可以看出,她燃起了好心,还有愉悦——是在熟悉的地方,不期而遇陌生事物而带来的愉悦。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吸引了她,意识到这点我有些失望。
“你想过吗,如果恢复不了记忆该怎么办?”她柔声细气地问着,这个问题显得气氛缓和了许多。
现在不知所措的人,换成了我。
最初的疑惑一闪而过,我努力让自己不再自怨自艾。不管怎样,我的失忆不过是挫败,还谈不上悲剧。我记不起来安娜的事情,的确带来了很多麻烦。然而我探寻塞巴斯蒂安·贝尔的身份时,也发现了两个朋友,看到了一本写满注解的《圣经》,还有一个上了锁的行李箱。在这世上活了四十年,只有这么一点点痕迹。没有妻子为我俩逝去的岁月流泪,也没有子女担心深爱的父亲无法归来。这样看,塞巴斯蒂安·贝尔的生活,似乎是容易失落的闲适生活,同时也是值得哀悼的艰难人生。
林中有树枝断裂的声音。
“侍从。”伊芙琳说。回想起瘟疫医生的告诫,我浑身的血液变得冰冷。
“你说什么?”我边问,边疯狂地用目光搜寻森林。
“听那声音是侍从,”她说,“他们正在捡树枝。不怎么体面吧?我们没有足够的仆人来准备烧火炉的柴火,所以客人需要派他们的侍从来捡树枝。”
“他们?有多少侍从?”
“每个来访家庭都带一个侍从,还会有更多家庭抵达,”伊芙琳说,“我看大宅里已经有七八个侍从了。”
“七八个?”我感觉自己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亲爱的塞巴斯蒂安,你不舒服吗?”伊芙琳边问边抓住了我的胳膊。
在其他场合,我会喜欢这种体贴和这种真情流露。可此时此地,她的细心让我觉得尴尬。我该如何解释装扮成瘟疫医生的怪家伙警告我留心一个侍从呢?这个称呼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然而我一听到这个称呼,心中就升起极度的恐惧。
“对不起,伊芙琳,”我说着,可怜巴巴地摇摇头,“我还有更多的事要告诉你,但不是在此时此地。”
我无法面对她质询的目光,只好环视空地四周。三条小路相交通向林中,其中一条小路径直穿过林间,通向水边。
“那是……”
“湖,”伊芙琳的目光越过我,“我想算是个湖吧。查理·卡佛就是在那里杀死了我弟弟。”
瞬时我俩一片沉默。
“对不起,伊芙琳。”我最后开了口,为自己的冷漠和不体贴窘迫不安。
“你是不是觉得我冷酷无情?可这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想起都觉得似乎从未发生过,”伊芙琳说,“我甚至想不起托马斯的样子。”
“迈克尔也这么觉得。”我说。
“那没什么好惊讶的,事情发生时,他比我还小五岁呢。”她将双手抱在胸前,幽幽地开口,“那天早晨我本该照看托马斯,但是我想去骑马,他总在烦我,所以我就和他玩捉迷藏,然后甩掉了他。如果我不那么自私,他就不会出现在湖边,卡佛也不会向他动手。你想象不到这个想法如何纠缠着那时的我。我睡不着觉,吃不下东西,胸中只有愤怒和自责。谁要安慰我,我就恶语相加。”
“是什么改变了你?”
“迈克尔。”她的笑充满希望,“我待他很是刻薄,可以说糟糕至极,但是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他看到我的悲伤,就想让我好受一些。我觉得他不一定知道怎么回事,真的。他只是对我好罢了,可就是他让我不再自我放逐。”
“因为这件事,你去了巴黎,好逃避一切吗?”
“我没有逃离,几个月后父母送我出去了。”她咬着嘴唇说,“他们不能原谅我,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我也不能原谅自己。我知道出国本来是对我的惩罚,但在我看来,背井离乡反而成了好事。”
“然而你又回来了。”
“你说得好像我愿意回来似的。”她苦涩地说,风在林间呼啸而过,她紧了紧自己的围巾,“是父母命令我回来的。他们甚至威胁我,如果拒绝回国,就剥夺我的继承权。我不答应,他们就威胁要剥夺迈克尔的继承权。于是我就回来了。”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冷漠地待你,却还要为你举办舞会。”
“舞会?”她摇摇头,“噢,亲爱的,你真的不明白这里的内情吗?”
“也许如果你……”
“明天就是我弟弟被害十九年的忌日,塞巴斯蒂安。我不知道为什么父母要纪念这件事情,就在我弟弟遇害之地重新开放大宅,请回当年被邀请的同一批客人。”
她的声音里升腾起愤怒,又夹杂着痛苦的悸动,我想尽力将那痛苦拂去。她将脸转向湖水,蓝色的眼睛湿润了。
“他们将忌日伪装成舞会,还以欢迎我归国的名义邀请客人,我觉得可怕的事情即将降临在我身上。”她接着说,“这不是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