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会招呼我也一起吃。”
赵岫于是放下手中的饼,将整迭的糕饼推到刘贵仪身前,“母妃,您吃。”
往往这时候,她又极认真地盯着赵岫,眸中满是慈爱,伸手抚过他脸颊,帮他拭去一些饼糕残渣,“好孩子,你吃。”
赵岫那时候一边幸福着,一边又会躲起来偷偷哭。
因为刘贵仪眼里看着的,不是他。
他又想起在他极小的时候,在御花园里玩的一身泥,灰溜溜回到母亲的殿内,常常会遭到母亲的训斥。
但训斥过后,又会叫人抬滚滚的水来,给他洗净泥污,换上新衣。
年岁渐长,他在宫中见过许多许多的人情凉薄,再没人指着他鼻头,气的两颊通红,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你太不听话了!明日乖乖呆在殿内温书!”
许多次,他身陷囹圄,周身皆是痛意,闭上眼之后,想的都是母亲殿内昏暗的浴房,狭小的浴桶,和滚烫的水。
记忆随着故人的到来,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谷平生又为他斟了一盏茶,低声提醒他:“皇上,淑福公主在殿下问您安。”
他以为,淑福公主会在今夜的群臣宴上令他难堪,但没有。
她在方桌前跪坐着,除了初时的几句不冷不热的寒暄之外,再无别话,慢慢品咂着故乡的酒。
赵岫将以往刘贵仪给他吃过的糕点介样给淑福公主上了桌,她起身答谢,坐下之后又慢慢就着茶一块一块吃那些糕。
倒是完颜金望,与赵岫攀谈过好几句,赵岫觉不出来机锋。
宴至尾声,许多臣子昏昏欲醉,赵岫扶额捏紧眉心,酒劲上来之后,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垂拱十五年那个深秋的金明池里,周身裹着冰凉的湖水,他躲在两块巨石夹缝中,腐土和苔藓的味道令人作呕。
金明池两岸的高大梧桐树上的叶子随风跌落,零落飘进金明池,好些飘来他身边。他抓起一把,紧闭双眼随意撕扯着。
岸上几个太监来来回回怎么也不走,嘴里骂着污秽之词。
谷平生将他扶进集英殿后殿,让他在榻上歇息。
他有些想杨舒桐,她怀里总是暖的,与从前的金明池不一样。
也与窗外瞧不见前路的黑夜不一样。
她笑的时候,凤眼舒展,就像…
就像母亲的那块天鹅穿莲纹的玉佩。
啊,也想母亲。
此时若是能暖暖的沐浴一番,抱着衣衣狠狠睡一觉多好。
耳边响起谷平生的脚步,“皇上,宴散了,老奴带您回慈仁殿。”
终于,可以回去了。
他倒在榻上等谷平生来扶他,却等来谷平生一句:“皇上,淑福公主在殿外求见。”
他只好振振精站起来,案边有一盏茶,不知什么茶,他抓起来一饮而尽,谷平生在一边不敢言语。
“让她进来吧。”
谷平生抬眼时,方才几乎奄奄一息的人如今方方正正站在殿中。
谷平生出去将红着一双眼的淑福公主请进去,自己请了两盏茶送进去,出来之后悄悄阖上门。
他揉着酸痛的腰,守在门口。
从眼前的帘子出去,便是集英殿的正殿。
群臣已退净,进进出出许多宫人,将残杯乱羹有条不紊地收拾好,弓着腰从偏门出去。
无人说话,偶尔传来杯碟相撞的刺耳声音。
他身后亦是极安静的。
谷平生看那些人把杯盏送走,又进来一些高大的太监,搬走了殿内的矮桌。穿着薄薄夹衣的宫女提着水桶,恭恭敬敬跪在殿内擦地。
良久,大殿终于一尘不染,宫人退下,墨黑的金砖地面光滑鉴人。
终于连最后的声音也退净。
他身后的门被打开,淑福公主推门出来,垂着头,似乎有些站不稳,慢慢出了集英殿。
谷平生忙不迭转身,看见皇上依旧站在殿中央,瞧不见异色。
他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弯腰进去,“皇上,咱们今晚还是回慈仁殿?”
赵岫向他伸出手,他立马跑过去,一手握拳,让他搭着自己。
身前之人气力极大,谷平生咬牙,扶着人从集英殿出去。
“不去慈仁殿,回福宁殿罢。”
冬月二十九的夜,赵岫总觉得空气里都是梧桐树叶的味道。
冷吗?
不知道。
这世间,最冷不过金明池。
回福宁殿时经过御花园,他忽然想起腊八之后的某日,杨舒桐去御花园,回来时很晚。
他在慈仁殿外接她,她说冷,他于是把她揽进怀里,那时她的另外一只袖子,湿漉漉。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他说:“幼时掉落金明池。”
走过这个拐角,离慈仁殿就更远了。
慈仁殿。
清潭跪在杨舒桐脚下。
杨舒桐手上拿着原本应该在中午被烧毁的杨舒桐兄长杨玮的信。
“来这里之前,我很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带我来这穷山恶水之处。但父亲说,东京城中,有一位皇后姓杨,就够了。
来这里的路上,越往北,能看见越多的雪,堆在高山、低谷、山坳、野洞之处,这世上总有许多不受人控制的东西,是公正的,就像下雪。父亲问我,若我在东京城中,能做什么。我想了一路,最终只能想到从前读过的史书里,那些被一笔带过的只剩名姓、许多没有名姓,只剩一个总数之中摞作基垫的壹。圣上叫我来此处作一介县官,父亲眼眸沉沉地盯着我,母亲一箱一箱地为我打点行装,送你出嫁那日你伏在我背上问我你今日好看不好看,于是我便来了。
杨家叁代忠将,在此时戛然而止,此后史书工笔,杨家忠骨之名流传千史。父亲没有损失什么,他在朝之时,每日定时点卯,往来文书堆积成山;母亲日日都害怕边疆征战会召父亲领兵。
我写信之时,已下值很久,母亲与邻家大娘在院中炒瓜子吃,父亲随人去钓鱼,晚饭是你爱吃的鱼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