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所求取?特别是等到苏东坡在朝得势之时吗?可是他向苏东坡从无所求,也不
曾求苏东坡为他转求他人。过去不知他流落何方,而现在又忽而相遇,不在别的地
方,偏偏在此,苏东坡又遇到他。吴复古是真正的道士,身体精神,轻松自在,一
心无忧无虑,这是道家极其重视的,由于身体强,欲望少,他们大多能过一种为人
所艳羡的自由自在的生活。要获得此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必须摆脱名利,吃粗茶淡
饭,穿衣住处不讲究,步行千里,睡在旷野,不视为苦事。吴复古对此世界一无所
求。他时隐时现,等于随时提醒苏东坡,倘若他不为政治所纠缠,他就过那种飘荡
不羁的日子。
哲宗绍圣元年(一0九四)十月二日,是欧洲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前两年,苏
东坡到了惠州。好多事对他都显得新奇,可是又似乎熟悉。广东是亚热带,他看见
橘林、甘蔗、荔枝树、香蕉园,还有槟榔树。决不是个不适于生活的地方。有两条
河自北流入,在城东会合。前半个月,苏东坡在地方太守礼遇之下,住在政府官舍
中。他立在两河会合处的合江楼上,看见宽广的溪流在下面城边流过,对岸间善县
的县城,就建筑在陡斜的山坡上。沿河是岩石和巨大的石卵,闲散的人正在那儿钓
鱼。城的正北就是罗浮山和象头山,他知道以后他会去揽奇探胜的。
这里就是中国的南方,和他以前所想象的不一样,处处是浓绿的草木和亚热带
的水果,的确是“岭南万户皆春色”。当地百姓看见苏东坡这位诗人,都觉得惊讶,
不知他为何故被贬谪到他们这个地区来。苏东坡想到苏武,苏武被匈奴单于流放到
漠北,从没料到在暮年还能回到中国;他又想到管宁流放到辽东,竟愿居住在那里
终身不去。惠州很美,当地居民也对他很好。等后来他迁到对岸的嘉佑寺之后,他
说不久“鸡犬识东坡”了。
在对岸松风阁里他写了一封短笺,把他对人生的态度表现得最好。搬到嘉站寺
之后,他常在山顶的松风阁里留连不去。一天,他正回家时,看见松风阁高高超出
树顶之上,他的两条老年的腿感觉到疲倦。他忽然想:“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由
是心若挂钩之鱼,忽得解脱。人若悟此,当恁么时也不妨歇歇。”
如今他又恢复到“依然故我”了。在广州之时,他买了些上好的檀香,现在喜
欢闭门静坐,细闻此香味,思想往日过错。有时窗外凉风徐来,他下午酣睡,等屋
顶一个乌鸦把他唤醒,忽然觉得自己已然无官一身轻。看见宽阔的河面反光,映入
书斋,他心想,这与明月在天一样好。他不懂为什么有人以为天空有云、有月光会
更美。他以为天空无云,正如一尘不染的良心。
他给朋友写信说:来此半年,已服水土,一心无挂虑,因为已经乐天知命。黄
州老朋友陈糙写信说想来探望,由汉口到惠州有一千里之遥。苏东坡给他回信说;
到惠将半年,风土食物不恶,吏民相待甚厚。孔子云“虽蛮多百之邦行矣”;
岂欺我哉!自失官后,便觉三山硅步,云汉路尺,此未易遗言也。所以云云者,欲
季常安心家居,勿轻出入。老劣不烦过虑……亦莫遣人来,彼此须髯如就,莫作儿
女态也……长子迈作吏,颇有父风。二子作诗骚殊胜,咄咄皆有跨灶之兴。想季常
读此,捧腹绝倒也。今日游白水佛迹,山上布水三十切。雷辊电散,末易名状,大
略如项羽破章邯时也。自山中归来,灯下裁答,信笔而书,纸尽乃已。三月四日
(绍圣二年)
他外在的生活绝不寂寞。可以意料得到,所有邻近地区的官员都利用此一难得
的机会来与这位杰出的诗人相结交。惠州东、西、北三面,计有五县的太守,不断
给他送酒送食物。惠州太守詹范和博罗县令林杯变成了他最亲密的朋友。其他至交
如杭州僧人参寥、常州的钱世雄,不断派人带礼品药物、书信来探望。苏州有一个
姓卓的佛教徒,步行七百里给太湖地区苏家与那里的朋友来送信。苏东坡在宜兴的
两个儿子老不曾听到父亲消息,十分焦虑,姓卓的听到,他说:“这个容易!惠州
也不是在天上,是不是?若是走着去,总可以找得到。”姓卓的便步行出发,走上
这条漫长的道路,横越大疫岭,走得满脸紫赫色,两脚厚茧皮,他走到了。
用这种方法,苏东坡不断与家庭保持联络。道教奇人吴复古和他同住数月,随
后两年,在惠州和子由官职所在的高安,时常往返。另一个苏东坡的同乡道士陆惟
谦,不辞两千里之遥,特意来看他。苏东坡发现了一种极不寻常的酒——“桂酒”,
他说桂酒不啻是仙露。他给陆维谦写信开玩笑说桂酒一端即足以抵他迢迢千里跋涉
之劳,而陆维谦果然来了。
每过几天,太守詹范就派他的厨子带着菜到苏东坡家来做。过几天,苏东坡就
到城西湖边朋友家喝几杯。那片湖位于山麓,旁边有一个大佛塔,两个庙。有时他
去钓鱼,一直坐在岸边一个巨大的卵石上。一天,他钓到一条大鳗鱼,他带着鳗鱼
和酒到太守家去,在那里吃饭。苏东坡常去游白水山,有时他带着一个儿子,有时
和本地太守或新来到城中的朋友一起。
他给弟弟子由的信,其中有几封读之可喜。在一封信里他谈到他临时发明的烤
羊脊。
惠州市肆寥落,然日杀一羊。不敢与在官者争买,时嘱屠者,买其脊骨。骨间
亦有微肉,煮熟热酒渡,随意用酒薄点盐炙,微焦食之,终日摘剔牙繁,如蟹螫逸
味。率三五日一铺。吾子由三年堂危,所饱刍豢灭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