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有貨源嗎?」
何天寶說:「也是跟日本人拿貨,不過我們是上海機關的渠道,華北這裏是
北平、天津機關的渠道。再說鴉片利潤這麼大,只要有市場,沒有貨源可以找,
就算是從印度進貨,成本又能有多少?」
「那沒錯,反正是一本萬利。」輝子說:「你要是能在北平作洋藥生意,那
我先恭喜您了。」
何天寶看輝子:「你覺得我做不成?」
輝子說:「這麼跟您說吧,一天南京沒接管北平保安局,就別想在這裏賣鴉
片。這種兵荒馬亂的年代,只有黃賭毒才是錢袋子。」
「那共產黨是怎麼做到的?」
輝子不答。
這時院門開來,走出一個洋裝美女。何天寶好歹是在巴黎開過洋葷的人物,
反而覺得不如旗袍好看。不過賈敏雖然身材不如洋婆子,但洋裝修改得合身,走
路時嫋嫋婷婷,搖曳生姿,別有一種風情。輝子眼都直了。
何天寶咳嗽一聲,輝子趕緊轉臉看對過23號的大門。
孟家在西城,車子經過北海。北海門前停了幾百輛自行車,海子裏滿滿當當
的都是遊船。
輝子不屑地「嘿」了一聲:「暖風熏得遊人醉啊。」
何天寶笑:「我都知道你是特務了,你還跟我玩什麼引蛇出洞?」
輝子說:「我這是實話。」
「甭管是不是實話,反正最好別說這些話。」
「何先生真是高人,上個月我接您的時候您還滿口南方官話呢,現如今北平
話地道得我都覺得你是北平人了。」
何天寶這陣子跟賈敏朝夕相處,北平話恢復了不少,不但隨口說「甭管」,
而且「甭」的發音不說「beng」 ,而是「bg」二聲。
「我太太是北平人,我跟她學了好些年了。」何天寶微笑着看一眼賈敏。
孟家在護國寺北,有個很大的後花園,花園中間本來有個玻璃花房,被改成
了跳舞場,四面連同屋頂都是玻璃窗。今天多雲,時不時從雲層中漏出幾道陽光,
就能照穿整個房子,有陽光的時候,剛打過蠟的木地板像鏡子一樣。現場樂隊是
一羣洋人,臉已經喝得紅通通的,孟先生得意地說他從天津租界請來了半個美軍
樂隊。
舞會之前沒有正式的宴會環節,而是很洋派地就在花園裏擺了十幾張桌子的
自助餐,冷盤、水果、點心、奶酪應有儘有。西裝革履的侍者們託着裝滿紅酒白
酒香檳酒的託盤在滿庭花柳間穿梭來去。
地主先帶着大家喝了幾杯,爲同學友誼幹杯,爲法國幹杯,爲和平幹杯。這
祝酒詞有點尷尬,大家都想到法國剛剛籤了投降條約,孟先生沒詞兒了,就號召
大家一起進舞場。孟氏伉儷一起跳了第一曲。何天寶和賈敏站在窗邊幹巴巴地聊
天。何天寶忽然看到孟先生向他們這邊走來,猜到他要幹嘛,有點不安。賈敏面
朝何天寶,仿佛後腦勺看到了孟先生一樣,微笑着低聲說:「你再不邀我跳舞就
沒機會了。」
何天寶不經思索地攬住賈敏的腰,旋進了舞池。
一跳就跳了三曲。
何天寶的舞技只能算是及格,但抱着賈敏的時候,他卻從心底裏感到一種生
命的歡喜,想要翩翩起舞。
現場樂隊暫時休息,放起話匣片子,一個美軍下場表演踢踏舞。
母子倆都有些見汗,並肩站着看。
跳踢踏舞的美軍跳了一曲,示意大家一起來,這玩意兒是真功夫,沒幾個會
的,美軍不放棄,踩着舞步走向賈敏這邊,看樣子是邀請她下場。
賈敏小聲說:「快帶我走。」
何天寶挽起賈敏的胳膊,說:「好熱,我去找杯冰啤酒喝,你要不要?」
「我跟你一起去花園裏走走。」
兩人並肩走到花園裏,何天寶擺出一副心無旁騖、認真找啤酒的樣子。
賈敏從路過的桌子上隨手拿了個桔子,低聲說:「你是沒辦法正眼看我了,
是不是?」
何天寶嘆氣。
賈敏說:「算了吧——你們的外快我不賺了,過幾天就是八月十三,咱們還
是按原計劃,我一裝死,你悲傷兩天寫幾句歪詩就算了。」
「就算了?」
「算啦。」賈敏嘆口氣,仰面朝天,「一拍兩散,永不再見。」
何天寶說:「咱們走吧。」
「什麼還沒吃呢我。」賈敏吃完一個桔子,又拿一個。
「留着點兒肚子,昨兒立秋,晚上咱們去正陽樓吃烤羊肉吧。」老北平人過
日子講究應時,立秋吃烤肉——何天寶從金啓慶那兒聽來的。
賈敏瞟他:「你這是慶祝?慶祝安全逃離我這盤絲洞?」
「你去不去?」
賈敏故意咽了口唾沫,嘆口氣剝第三個桔子,說:「去。」
「說了留肚子你怎麼還剝個不停?」
「我這是受過長徵考驗的肚子,講究的是,只要有的吃,就要吃得下。」
「你參加過長徵?」
「嗯。」
「跟我說說,你都走過哪裏?」
「不記得了。」賈敏色黯然,「就記着餓。」
正陽樓的烤肉是用鬆樹枝子來烤,烤出的肉帶異香,沾上香菜蔥絲醬油,塞
進他們的招牌空心兒芝麻燒餅,鬆軟香酥。何天寶一口氣吃了十個,贊不絕口。
賈敏吃了兩個就不吃了,坐在那裏抽煙,看着何天寶的吃相發笑。
何天寶說:「您那革命的肚子不是說有的吃就吃得下嗎,這會兒怎麼跟我客
氣上了?」
賈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