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時期,多年來一直深藏不
露,潛伏而不行動,直接向戴笠報告。後來王天木叛變,軍統在北平的情報網被
掃蕩一空,只有這裏和美國校長司徒雷登罩着的北大幸存。
兩人剛才的對答都是暗號,何天寶說不吃豆腐不吃茄子,就表示說他有事情
希望跟北平站的首腦面談,點菜是他們之前約好的暗號,如果領導在,伙計就會
推薦灌湯包,如果沒人在或者不方便見面,伙計就推薦面條。
何天寶事先準備了張字條,看看周圍沒人注意,塞進了那伙計袖子裏。伙計
轉身去了。
紙條裏的信號,是表示狀況緊急、請求重慶幫忙調兩萬日本軍票應急,同時
設法運動汪僞政府把他調回南京。
何天寶確認身邊無人注意,從耳朵上摘下香煙,在手裏把玩,煙卷側面寫了
一行小字:「老父沉冤,與敵同眠。請誅毒婦,洗心革面。」
是何毓秀的字。
想到「與敵同眠」四個字,何天寶只覺得臉上發燒,把煙噙在嘴裏,借點煙
遮臉,裝作火柴不好用連點了幾次,覺得臉上的紅熱稍褪,才點着了煙慢慢吸着。
知道姐姐平安,他竟然沒有感到一點高興或者放鬆的感覺,只覺得心亂如麻,木
然地吸着煙,忽然想到煙卷上的字,忽然感到煙霧嗆喉,劇烈地咳嗽起來。
那伙計過來給他倒茶,何天寶擺擺手,說:「沒事兒,你給我弄壺酒來。」
酒來了,是二兩的小壺,入口一嘗,是陳年女兒紅。何天寶一口吞掉一杯,
嘆口氣又喝一杯。煙掐滅在煙灰缸裏,餘煙還沒散儘,酒壺已經空了。
酒勁上涌,何天寶作了決定。
他抽出一根香煙,也在上面寫了一行字:三十天後,共諜詐死,假戲真做,
靈前血祭。
何天寶把煙放回煙盒,過一會兒重新打開,自己噙一根,叫住路過的伙計,
隨口問了問去景山的路,把寫了字的煙給他作爲打賞,伙計點頭哈腰接過夾在耳
朵後面,走了。
過了一會兒,伙計端來了一盤澆頭和一碗白水面條,往桌上搬面條時低聲對
何天寶說:「您剛才說的事沒問題,還有讓您等到九月底再辦。」這也是信號,
就是何毓秀同意了追加撥款。
多等一個月?何天寶一愣,他請求款子的時候沒想到會全額批準,所以按慣
例報了兩三倍,如果這兩萬下來,還夠多養賈敏一個月。跟着明白過來,九月二
十二日是賈敏生日、也是父親忌日。
公歷九月二十二是農歷八月十五日中秋節,母親的生日,父親的忌日,何天
寶想最後幫母親過一次生日。
(我爲什麼想到要多養她一個月還有點高興?是舍不得她死嗎?)
北平盛夏正午時的陽光極烈,街道空空蕩蕩,兩邊房屋白晃晃地放光,連最
能吃苦的人力車夫都躲了起來。
何天寶一個人走在這像鐵鍋又像蒸籠的午後,汗如雨下,渾然不覺。
他相信自己是很想遠離賈敏的,但他一想到「國共合作」結束的時候要殺死
她,又覺得心如刀絞。
何天寶滿腹心事地回到金魚胡同,下車換上副禮貌的笑臉,一路跟街坊們打
招呼,回到自己的小院,離大門還遠就聽到一片鴿子叫聲。八嬸剛巧端着盆菜經
過,先打招呼「何先生回來啦。」又小聲說:「何先生,不是我多嘴,您家這位
野了點兒了——小媳婦兒家家的跑到屋頂上放鴿子,我真是從來沒見過。」
何天寶笑笑,無話可說,點頭走過。這幾天賈敏窩在家裏沒事作,又有了何
天寶給她的零花錢,竟然恢復了幾分少女時北平大小姐的作風,每天四九城到處
逛,買了許多零食和用不着的小玩意。
門從裏面插着,何天寶打門,賈敏立刻就開了門把他迎進去。」
何天寶問:「新買的鴿子?」
賈敏得意洋洋:「沒買鴿子,早上胡同裏有人搬家,我買了些舊木頭家伙搭
了個鴿棚,鴿子都是我拐來的。」她也算本事,八旗子弟家傳絕學,居然能把別
人養熟了的鴿子拐到自己的棚子裏。
何天寶站在院子裏看,賈敏在西牆下搭了個木頭棚子,仔細一看,就是個大
書櫥改裝的,裏面咕咕咕的一片聲音,不知道她今天拐了多少。
再看衛生間地上,大盆裏髒衣服堆成了一座小山。顯然賈敏今天只顧玩,什
麼家事也沒作。
何天寶問:「你還有衣服換嗎?要不要我陪你去買些。」
「好啊……」賈敏隨口答應,然後意識到何天寶語氣不善,一轉眼看出了問
題所在,說:「對不住啊,我沒想到髒衣服堆得這麼快,不過招娣明天就來,明
晚你回來看,保證……」
「招娣?這陣子是招娣給我洗衣服?」
「差不多吧。」賈敏無辜地解釋,「這是組織安排的,我要扮演少奶奶,當
然不能做事洗粗了手。正好,你幫我把這塊板兒釘在最頂兒上——要凳子墊腳不
要?」
何天寶站在凳子上給鴿子棚敲釘子,一個念頭在心裏來來去去:再過一個月,
我就要殺死這個女人。
何天寶想到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忽然又感到輕鬆了一點,敲完了釘子從凳子
上下來,拿起竹桌上的香煙筒子,抽出支煙放進嘴巴,被一個念頭擊中,愣在那
裏:自己與母親的關系,竟有些像英國偵探小說裏的老夫老妻,結婚日久原形畢
露然後互相殘殺。
「喂,傻小子想媳婦兒呢?」賈敏捧着只鴿子蹲在房頂上喊他,陽光照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