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她漫长生命里如蝼蚁般的匆匆过客,即使日后两人再也不会相见,至少她曾记得这样一个热烈而又善良的姑娘——
她值得。
她值得这世间一切美好。
雩岑承认虽说两人面容年龄看似相仿,但作为比乐安要大得多的她,作为曾经为了自己腹里并不存在的孩儿的她,对于这等天真年龄的孩子,总还是抱有一份特殊的母性情怀。
成长对于一个人固然是很重要的,或许从严父慈母的角度来说,雩岑还是宁愿自己将来的孩子在阅尽沧桑后保有最本的善良与对于世界的暖意。
“……”
男人再次沉默,只不过,却是完全未想到雩岑会突而说出这番话的愕然。
继而是释然。
“啰嗦。”
她听见傅溪撩帐出去的声音,一切归为平静,雩岑却从男人不经意的语气中,知晓了他的回答。
盖头再次被掀开丢在了床脚,雩岑便这样出地在床边愣愣做了半晌,却是什么都没有想,或许这段时间的事已然太多,也或许早已走向了他们各有的结局,窗台铜镜旁放着一个那个她用来装姬湑坟前土的小瓶子,一点新绿猛然映入余光,雩岑转过头去,便见那个干得都有些开裂的黑土里冒出一颗小小的、不知名的芽儿来。
或许是杂草罢。
嫩嫩的新绿上,圆乎乎的小叶子好似十五无暇的盈月。
一切万物都有生机,都有他们的明天与明天的明天。
新绿的芽儿随着拂动的微风晃了晃,而不远处的某位小娘子早已趁热对着方烤的兔腿大快朵颐起来,未免沾油,大大撩起的袖子显得极为粗犷,就连裙摆下的长腿也随便踩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真香。”
雩岑忍不住啧啧吸了吸手指,不得不说,傅溪虽然人不怎样,肉还是烤得挺好的。
然食过半巡的小姑娘颇觉口干,正当她左右摇摆不知自己这样该如何出去弄些水来解解渴时,眼角余光却顺势瞟到了桌上的酒壶。
轻轻打开瓶盖一闻,却是清冽的果香。
真是…她还以为是酒呢。
雩岑大大咧咧地打出一个大嗝,豪迈地就着‘果汁’继续大快朵颐起来,丝毫将晚上的什么洞房花烛抛在了脑后。
香…真香!
反正只要在零随肥来兹前馊拾好就……
吭哧一声,小姑娘脑子晕晕乎乎还想着下半句话时,便直接断片,手里倔强地攥着半个未啃完的兔腿,睡死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
日暮初山。
外头的天色方才浅浅落下,某个特意想着自家小姑娘闻不得酒味,假笑圆滑推拒了一下午酒宴的新郎官匆匆赶回洞房,想要一睹自己阔别三日的新婚夫人的风采,然见着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用来摆样的菜已然放凉,就像是大家约定俗成般,不会用祭祖或是拜的祭品用作食用,新婚之夜的菜肴也通常如此,不过是为了彰显繁盛吉利摆出的样菜,然某个已然被撕了两只后腿的烤兔告诉他——
他显然想多了。
雩岑不但吃了,而且吃得很香。
还未进小姑娘身侧,零随显然便狠狠皱了皱眉,某个小娘子身上的酒味比油滑了一下午的酒宴的他还要重,大敞的酒瓶口还明晃晃地印着一个油乎乎的口红印,内里的本该斟满的酒已然空的只剩一个瓶底,修长的大掌不由捏着手指拎起某处险遭油爪印侵袭的瓶耳在鼻下闻了闻,便明确这从来嚷着滴酒不沾的小姑娘是如何醉的了。
此酒名唤杏风,乃临峣地区独制,前调如低度果酒风味悠长泛甜,而后劲却不下男子所饮的烈酒般醉人。
若是席间少饮,后劲的酒味会随着交谈吃食时便慢慢挥发,浅酌并不醉人,谁知雩岑全当果汁吨吨几下饮了个干净,万箭齐发,自然一下被醉了个透。
从她醉倒到零随晚间而归,已是过了足有两个时辰有余,喷涌的酒意显然还未过半,小脸红扑扑的,就连男人夺走她手中油叽叽的兔腿时都一副潮红着脸不省人事的模样,远处的床头边尚还丢着一个耀目的红盖头,男人轻叹一气,最终颇为认命地打来一盆水,将小姑娘抱在怀里,一点一点将嘴上和手上的油擦了个干净。
某位天帝估计想破头都难以想到,自己的洞房花烛夜是会是这样度过的。
自己的新夫人因为酗酒睡的人事不省,就连脑袋上繁杂的发簪也是他一一给轻轻解下的。
微凉的湿布擦过雩岑红扑扑的脸颊,一头乌发披撒在男人肩头,雩岑眯着眼因着略略的凉意晕乎乎转醒,面前抱着她的人的面庞依旧模糊得不像话。
然时间,断片在傅溪走之后。
灯火通明间,雩岑恍然还以为自己不过是睡了一个小觉,望着看不清面孔的男人,便下意识连上断断续续的时间线,脱口而出嘟囔道:
“傅…傅溪,真…真讨厌!别动…别碰我……”
转过头来,某个男人这才瞧见雩岑额间的朱砂精画的花钿。
这句本该是充满抱怨的话却在此刻异的气氛与她的醉酒的语气下无端有些欲拒还迎的另样解读,瞧着小姑娘眉间的花钿,零随的眼眸暗了又暗,便听雩岑醉呼呼地推着他的手臂又道:
“…你快走…唔…晚些…晚些……”
小姑娘一阵头疼,似难以想些多的弯弯绕绕,总感觉俩人这样好像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合适,但具体不合适在哪,她却又难以深入去想,故而异常直白地继而飙出一句:“…你这样抱着我,被我夫君看…看见了怎好……”
“你夫君是何人?”
若是雩岑在正常情况下,见着零随这等板着的黑脸定选择溜之大吉或是小心翼翼地服个软哄一哄,然此刻面前之人的脸都看不起,小姑娘下意识便将抱着她的人叠成了傅溪。
“夫君…夫君?”
雩岑念叨了两下,显然没把前后两个问题连结起来,竟晕晕乎乎地自顾自掰着手指开始数:
“第…第一个是濯…濯黎,哎,你知道罢,就特有钱那个…人还长得好看,嗝——其实我偷偷跟你说哦…我还挺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