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元承业,武安王为了避嫌表忠,又让嫡长子为先帝守孝
出家,但承业皇帝宽宏大量,赐还武安嫡子帝王家身,令其只需从子孙挑选一人
代替,无论嫡庶长幼皆可。
“ 此后这不成文的规矩便流传下来,武安王代代有庶幼子遵循旧例、出家持
戒,只是要求愈发宽松。到得神武年间,武安王一脉只须择一外人赐姓'''' 武'''' 便
能做当代亲王替身,而这些受赐姓者其实除了剃度落发、每月祈福数日,便与常
人无异,亦可娶妻生子、喝酒吃肉。
“ 孚咎则是本代武安王的二重身,他原是幽州人士,光纯 十年进士,性躁乖
戾、愤世嫉俗,因言语不敬得罪同侪而被贬扬州,落魄潦倒、众叛亲离之际却被
武安一脉看上,因此代王剃度受戒,任云隐寺监寺,已有 十年之久了。“ 我不屑
一顾地嘟囔道:“ 原来是个假和尚......“ “ 徒孙如此说,倒也没错。“ 范从阳哈
哈大笑,忽然伸手一指,“ 胡大壮已在前面候着了。“ 我们聊着聊着,已经走到
山脚了,耕地在望,经过昨夜大雨,稻田更显青翠欲滴,细长叶片上残露未尽。
胡大壮正在山脚道路等候,身后的田间地头,不少人正在忙碌,衣着朴素,
荷锄带箪,劳作之间手脚沾满泥巴。
我高兴地伸手招呼:“ 胡大哥。“ “ 柳兄弟。“ 胡大壮也早已看到我们,此
时迎上来,粗犷一笑,又对着范从阳颔首,“ 教席。“ 这称呼颇为奇怪,且并无
尊卑之别,但我不甚在意,水天教之事我知之 不详,不能想当然。
“ 大壮等了这么久,辛苦了。“ 范从阳微笑点头,“ 田里不少人在干活,咱
们就绕着外边转转吧。“ “ 阁下怎么......?“ 此时范从阳失去了儒士风度,说话
浅显通俗、流利自然,既不引经据典也不之乎者也,甚至还带着乡音,我心下一
奇,不由斜眼发问,却寻不出一个恰当的描述。
“ 言谈粗俗是么?“ 范从阳哈哈一笑,“ 徒孙,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
人,不过是 交流的媒妁,哪种合用便用哪种,没什么分别。“ 这说辞倒是新颖,
却反而勾起我另一个疑问来:“ 那日阁下与孚咎的交谈又是怎么回事?“ 我与范
从阳脚下不停,跟着胡大壮并行向着天地而去,他抚须了然道:“ 原来是此事。
老夫与孚咎同属入朝为官的文人,因此交谈便要用'''' 官话'''' ,此乃不成文的
规矩,否则便是自贬身份。
“ 每句每读,骈双合偶,取君臣相佐、尊卑有序之意;首尾低、中峰高,则
是合躬微躯、奉至尊之论。
“ 数 十年以来积重难返,'''' 官话'''' 又何止用于平日交谈,上至奏疏国策下至
文书布告,俱已默循此例——就如那寇隐上的祥瑞疏,正是其中典范。这亦是光
纯帝治时,文人结党、儒生掌朝养成的歪风邪气,真是酸腐朽烂——就连启蒙取
字,都成了攀亲带故、互认门吏的根据。“ 范从阳撰成巨著,应当算得上儒林秀
魁,却对同侪齐辈的拂袖作风丝毫不留情面,倒让我不由高看了几分。
而且我略一 回忆叶明夷所背诵过的祥瑞疏,果然是句句成双成对,只是她腔
调平正犹如常人交谈,彼时我未能发觉此中奥秘,现下才知其中也带着骈双合偶
的矫揉造作,不由摇头鄙夷。
谈话间,我们三人已到了田地近前,便绕着外圈行走起来。
我定睛一看,许 多人正在将稻田埂岸挖出一个缺口,将田中蓄水通过间渠放
走,不由发问道:“ 他们为何要将水放掉?作物生长不是需要吗?“ 范从阳微微
一笑,并未出言解答。
胡大壮倒是直言不讳:“ 柳兄弟,谷子要长成是需要水没错,不过现在已经
六月,稻子都抽穗结谷了,就不需要太多水了;昨天的雨太大了,如果不放掉,
会把稻子淹死的。“ “ 啊,原来如此。“ 我虚心应道,这才明了其中还有此番缘
由。
长见识了,从书中读来的知识与实际情况并不尽然相同,圣贤书也不是那么
万试万灵,又或者自己并未将圣贤书读通读透。
我们又走了几十步,忽见一方稻田的埂岸上坐着一对爷孙,老者头发花白,
面容沧桑,精瘦骨干,穿着草履,裤脚裹着泛白的泥巴;一旁的则是一个小女孩,
约四五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粗布衣裳,脸蛋上泥巴点点,双脚在泄水缺口
处晃荡,正在濯洗脚丫上的泥巴,也是不亦乐乎。
在偌大田亩间劳碌的有膘朴汉子,亦有粗壮农妇,但小女孩却是未曾见过,
我颇有些疑问,走上前去礼貌地鞠躬问道:“ 老丈,你家姑娘几岁了?“ 却没想
到老者径直闭目,毫不理会,连头都没转一下,自顾自地用斗笠扇风驱汗。
我既不生气也不怎么尴尬,只是有些好奇难解,而胡大壮走上前来解围:“
何伯,这是我朋友,不是那些 公子哥。“ 他这才睁开眼睛,喑哑开口道:“ 是大
壮朋友啊,我看也不像那些王八蛋,找老汉有什么事么?“ 见他肯接话,我才松
了一口气,客气道:“ 老丈,没什么,看您的孙女可爱,想问问......“ 我话还没
说完,却是异变突生,只见那小女孩手忙脚乱地扑倒何老汉怀里,嚎啕大哭、恐
惧哀泣:“ 爷爷!他要把小花抓走......“ 何老汉叹一口气,摸着女孩小脑袋安慰
道:“ 小花不哭,这个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