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践祚,不知是少年好斗心性使然还是当真关切社稷江山,自元
年起便在东厂设「较事府」,常年派遣得力厂卫远赴辽东关门为他探察边情,这
群较事与通政司在辽事军情上均被赋予了特权:无论昼夜,无论御体是否安寝,
凡事关辽东战事,皆可直入大内,具事状奏报。
较事跪在他的卧榻前,手中捧着边关塘报,一身寒气显然被皇帝寝殿中上好
的银碳熏烤得避无可避,变成氤氲的水汽湿答答地笼袭周身,朱由校眉间轻蹙了
一下,带着尚未从梦寐中醒过盹儿的慵懒说了句:「爱卿受苦了,快快平身。刘
伴伴,去取朕的熊皮大氅,给这位弟兄换上。」
刘若愚脸上泛着笑容,答道,「遵旨~ 」
便带了这较事去一旁帷幔后脱了身上单薄 皮甲,只穿里衣,让侍奉太监给披
上厚实皮裘,再出来,皇帝已经起身,坐在一具炉火旁。
那较事见了,眼眶一红,忙跪下谢了恩,膝行两步,热泪簌簌落下,扑倒皇
帝脚下,鼻尖置于皇帝鞋头,嘴里轻呼,「皇上……」
泪水滴落手中塘报之上。
这七尺的大汉,走惯了夜路,心肠硬的和铁一般,却被皇帝的一番好意给烧
化成了铁汁。
哎~ 人心真是肉长的,真不能受感动。
盏茶之后,那较事坐在皇帝脚边,屁股底下一个软乎乎的团凳,手里用大白
馒头夹了鲍鱼在吃,脸上泛着红光,却是被酒熏的。
朱由校手上也拿了一块点心,却不吃,只看着那人吃饭,身旁刘若愚拿了塘
报正缓缓禀报。
边吃,较事边伸着手烤着火,他双手满布冻疮。自从天启六年八月奉命前往
宁锦,至今归京统共半载不到的光阴,却让这东厂探子叫苦不迭,饶是皇命在上,
也再不愿担此苦差。
他小时候听京城里贩辽参的游商描绘,侃侃而谈辽左「田人富谷,泽人富鲜,
山人富材,海人富货,家给人足,都鄙廪庾皆满,货贿羡斥。」可自从他潜行出
关,却只见无秋无春,千里冰封的酷烈寒冬,以及田园荒芜,庐舍残破,百业凋
零的人间地狱。
辽左兴兵十余年,辽民竟已被后金屠杀过了半。
待刘若愚报了塘报,朱由校这才知道,死了老爹的皇太极已然不满足占了朝
鲜,不但要赶跑了林丹汗,还想咬大明这块肥肉。既然关宁锦过不来,便打算直
接从蒙古科尔沁下来。此时,却已经有了异动。
皇帝思索一会儿,问道,「可知那后金何人领兵,屯兵何处,行军路线。」
那较事一抹嘴巴,恭敬回道,「禀皇上,领兵的是后金八臣之一的图尔格与
那贼酋之子豪格。现在倒是还未屯兵,不过据同僚探查,必是绕道蒙古科尔沁,
然后自北向南,直奔京师。若真是如此,遵化、京师、通州、永平、滦州、迁安
皆都危矣。」
朱由校听他讲的吓人,心里却不是太过担忧,只说,「哦?较事府竟然还有
这等兵法熟烂的不世名将,也不知是何人,如今何在?」
那较事却是脸上一黯,喏喏道,「回皇上,他,他死了。」
「哦……」皇帝沉吟片刻,「较事府如今归了魏小花,你今夜且回家好生休
憩,明日与她禀报,只说朕后日待她征了新兵,要去检阅,你退下吧。」
较事领命退了出去,朱由校目光上下游移,眉头缓缓蹙起。
「 老刘,去查一查,那牺牲的较事为何人,尸骨可曾收敛,家中可有老人兄
弟姊妹子女需要安顿。」
刘若愚点头答应。
朱由校突然心中一阵烦闷,留给老子的时间不多了呀。
又问刘若愚,「刘伴伴,可知辽东兵事全貌?」
刘若愚本就在司礼监,那来往文书、折子、奏章也有抄录,只说「老臣知晓」
皇帝说,「说与朕听。」
只听刘若愚娓娓道来。
天启六年八月,毛文龙得到后金方间谍耿仲明密报:「奴酋努尔哈赤背生恶
疮,带兵三千,见在威宁堡狗儿岭汤泉洗疮,请急发精兵一万,竟可取奴。」
毛文龙的奏疏上写,他苦于兵寡,只派石景选,毛永科率一百五十兵丁前往,
见努尔哈赤果然背生毒疮,在温泉中泡汤医治,四面有重兵护卫,无懈可击,二
人在初十日登狗儿岭对面高岭鼓舞百余士兵佯以枪炮呐喊,以寒奴胆,努尔哈赤
不敢继续逗留,草草整备行军返程沈阳,十一日竟病死辽阳。
几乎同时袁崇焕的奏疏也报了上来,称其是耻宁远之败,蓄晕而死,在老奴
之死上彼此争功。
后两月,老奴之子皇太极即位,袁崇焕潜李喇嘛往沈阳吊丧,私密议和,袁
崇焕以「修三城」为由与后金缓战。
皇太极一面派使者方吉纳、温塔实给袁崇焕送信,一面命二贝勒阿敏,贝勒
济尔哈朗、阿济格、杜度、岳托发兵入朝鲜大举攻打毛文龙。
自天启七年正月后金突袭毛文龙,先后攻克义州、定州,致使毛文龙的东江
军与朝鲜的联系被断,后金又分一支分攻向宣川蛇浦,宣川失守,东江军只有退
向皮岛,铁山守军与皮岛守军被隔,彼此无法护援,后金判断明军主帅毛文龙极
有可能在铁山,便沿鸭绿江与朝鲜勾结,着朝鲜服饰突袭,好在毛文龙当时出岛,
侥幸逃过一劫,而铁山都司毛有俊等率千余名守军与后金大军血战,战至最后一
卒,无人肯降,毛有俊饮剑殉国,毛文龙亲属在铁山被后金杀害殆尽。
铁山沦陷后,毛文龙率部将毛有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