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他的金怀表,那就得认为他年薪不止一千。”
老人和律师沉默了一阵。
“我不知道你这儿有这样的鲟鱼,要不然我去年就到你这儿来了,”儿子说。“去年我到你们的省城来过,离这儿不远。
你们这儿的城市都挺可笑!”
“确实,可笑,……简直想吐口唾沫!”萨瓦神甫同意说。
“有什么办法呢!这儿离文化中心远,……冥顽不灵。文明还没有传播进来。……”“问题不在这儿。……你听我说说我干过一件什么事。在你们省城,有一次我走进一家戏院,到售票处买票。他们对我说,今天不会公演了,因为连一张票也没卖出去!我臼道:你们卖满座能有多大一笔钱?他们说,三百卢布!我就说,您去让他们上演,我来出这三百卢布。……我是因为烦闷无聊才出这三百卢布的,可是临到我看他们上演的那出惊心动魄的戏,反而越发烦闷无聊了。……哈哈。……”萨瓦神甫不相信地瞧瞧儿子,瞧瞧厨娘,然后凑着空拳头格格地笑。……“瞧,他胡说起来了!”他暗想。
“那么,舒连卡③,这三百卢布你是从哪儿来的?”他胆怯地问道。
“什么叫从哪儿来的?当然是从我口袋里拿出来的。
……”
“嗯。……那么,原谅我提出个唐突的问题:你挣多少钱薪水?”
“没准数。……有的时候一年挣三万上下,有的时候两万也挣不到。……每年都不一样。”
“他这不是在胡说吗?哈哈哈!他胡说起来了!”萨瓦神甫暗想,哈哈大笑,热爱地瞧着他儿子无精打采的脸。“青年人往往信口开河!哈哈哈。……这是说大话:三万!”
“这不大可能吧,舒连卡!”他说。“对不起,不过……哈哈哈,……三万!有这些钱,可以造两所房子了。……”“你不相信?”
“倒不是我不相信,而是……该怎么说好呢?你未免太那个。……哈哈哈。……是啊,要是你挣那么多钱,那可怎么处置呢?”
“我都花掉了,爸爸。……京城的生活,老爷子,很费钱。
这儿花一千就能过活的人家,到那儿就要花五千。我得自备马车,我打牌,……有时候还要吃喝玩乐。”
“说的倒也是。……不过你应该攒钱才对!”
“不行。……我没有攒钱的那种毅力,”律师叹口气。“……我管不了自己。……去年我花六千在波梁卡买了一所房子。到老年好歹也有个依傍!可是你猜怎么着?买了以后还没过两个月,就只好抵押出去了。我把它抵押出去后,那笔钱却一下子就花光了!有的打牌输掉,有的喝酒喝掉了。”
“哈哈哈!他胡说起来了!”老人尖声叫道。“胡说得倒也有趣!”
“我没有胡说,爸爸。”
“可是难道能把房子输掉或者喝掉吗?”
“慢说是房子,就连地球也能喝掉哩。明天我会从你们市长那儿敲到五千,可是我心里觉得,不容我回到莫斯科,这笔钱就会花光。这就是我的命。”
“不是命,而是命运,”萨瓦神甫纠正道,咳嗽一声,尊严地瞧了瞧老厨娘。“对不起,舒连卡,我怀疑你的话。那么你是凭哪挣到这么多钱的?”
“凭才能。……”
“嗯。……也许你一年能挣三千,至于什么三万,或者,比方说,买房之类的话,对不起,……我怀疑。不过我们丢开这些争论吧。现去,你跟我说说你们莫斯科的情形。大概那儿很快活吧?你的熟人多吗?”
“很多。整个莫斯科都知道我。”
“哈哈哈!他胡说起来了!哈哈!你说的可真神,我的孩子。”
父子两人照这样又谈了很久。律师还讲起他那有四万陪嫁的婚事,描绘他到下诺夫戈罗德的旅行,叙述他的离婚经过,这使他破费了一万。老人听着,把两只手一拍,哈哈大笑。
“他胡说起来了!哈哈哈!舒连卡,我不知道你倒是个嚼舌根的能手呢!哈哈哈!我说这话不是责备你。我听你讲得满有趣呢。你讲吧,讲吧。”
“可是,哎,我只顾闲谈,却忘掉时间了,”律师结束道,从桌旁站起来。“明天就要开审,可是案卷我还没看呢。再会。”
萨瓦神甫把他儿子送到卧室去后,喜不自胜。
“如何,啊?你看到了吧?”他对厨娘小声说。“事情就是这样。……他是个大学生,有人道主义思想,是解放派,可是他来探望我这个老人并不觉得丢脸。他本来忘了他父亲,可是忽然想起来了。他心血来潮,想起来了。他暗自思忖:我来想想我那个糟老头子是什么样子!哈哈哈!好儿子!善良的儿子啊!而且你瞧出来没有?他对我就跟对身分相同的人一样,……认为我跟他一样,也是个有学问的人。可见他是了解我的。可惜我们没把助祭叫来,他应该看看我儿子才对。”
萨瓦神甫对老太婆倾吐衷曲以后,就踮起脚尖往自己的卧室走去,顺便从钥匙眼里看一下他的儿子。律师在躺着,嘴里喷出雪茄的烟雾,读一本很厚的笔记簿。他身旁的小桌上放着一个酒瓶,这却是萨瓦神甫以前从没见过的。
“我进来一下就走,……看一看这儿舒服不,”老人走进儿子的房间,喃喃地说。“舒服吗?软和吗?不过你应该脱掉衣服。”
律师哼哼哈哈地应着,皱起眉头。萨瓦神甫在他脚旁坐下,开始沉思。
“是这样,……”他沉默片刻以后开口说。“我一直在琢磨你讲的话。从一方面来说,我感激你来探望我这个老人,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作为父亲和……和受过教育的人,又不能有了想法却不说。刚才吃晚饭的时候,我知道,你是说笑话,可是你知道,无论是信仰还是科学,甚至对我们说着玩的假话也是不赞成的。嗯。……我有咳嗽。嗯。……请你原谅,不过我作为父亲,这话却不能不说。那么你这酒是从哪儿来的?”
“这是我随身带来的。你要喝一吗?这葡萄酒挺好,八卢布一瓶。”
“八卢布?这可是胡说!”萨瓦神甫说,把两只手一拍。
“哈哈哈!这哪里用得了八卢布?哈哈哈!就是最好的葡萄酒,我也只用一卢布就能给你买来。哈哈哈!”
“得了,你走吧,老爷子,你在碍我的事。……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