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稍只一拳,打得眼睖缝裂,乌珠进出,也似开了个采帛铺
的,红的黑的绛的,都滚将出来。两边看的人,惧怕鲁提辖,谁敢向前来劝。郑
屠当不过,讨饶。鲁达喝道:“咄!你是个破落户。若是和俺硬到底,洒家倒饶
了你。你如何叫俺讨饶,洒家却不饶你!”只一拳,太阳上正着,却似做了一个
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鲁达看时,只见郑屠挺在地下,口里只
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动掸不得。鲁提辖假意道:“你这厮诈死,洒家再打。”
只见面皮渐渐的变了。鲁达寻思道:“俺只指望痛打这厮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
死了他。洒家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及早撒开。”拔步便走。回头指着郑
屠尸道:“你诈死!洒家和你慢慢理会。”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街坊邻舍
并郑屠的火家,谁敢向前来拦他。
鲁提辖回到下处,急急卷了些衣服盘缠,细软银两,但是旧衣粗重,都弃了。
提了一条齐眉短棒,奔出南门,一道烟走了。且说郑屠家中众人,救了半日不活,
呜呼死了。老小邻人,迳来州衙告状。正值府尹升厅,接了状子,看罢,道:
“鲁达系是经略府提辖,不敢擅自迳来捕捉凶身。”府尹随即上轿,来到经略府
前,下了轿子,把门军士入去报知。经略听得,教请到厅上,与府尹施礼罢。经
略问道:“何来?”府尹禀道:“好教相公得知。府中提辖鲁达,无故用拳打死
市上郑屠。不曾禀过相公,不敢擅自捉拿凶身。”经略听说,吃了一惊,寻思道:
“这鲁达虽好武艺,只是性格粗卤。今番做出人命事,俺如何护得短。须教他推
问使得。”经略回府尹道:“鲁达这人,原是我父亲老经略处军官。为因俺这里
无人帮护,拨他来做提辖。既然犯了人命罪过,你可拿他依法度取问。如若供招
明白,拟罪已定,也须教我父亲知道,方可断决。怕日后父亲处边上要这个人时,
却不好看。”府尹禀道:“下官问了情由,合行申禀老经略相公知道,方敢断遣。”
府尹辞了经略相公,出到府前,上了轿,回到州衙里,升厅坐下。便唤当日缉捕
使臣,押下文书,捉拿犯人鲁达。
当时王观察领了公文,将带二十来个做公的人,迳到鲁提辖下处。只见房主
人道:“却才拕了些包裹,提了短棒出去了。小人只道奉着差使,又不敢问他。”
王观察听了,教打开他房门看时,只有些旧衣旧裳和些被卧在里面。王观察就带
了房主人,东西四下里去跟寻。州南走到州北,捉拿不见。王观察又捉了两家邻
舍并房主人,同到州衙厅上回话道:“鲁提辖惧罪在逃,不知去向。只拿得房主
人并邻舍在此。”府尹见说,且教监下。一面教拘集郑屠家邻佑人等,了仵作
行人,着仰本地坊官人,并坊厢里正,再三检验已了。郑屠家自备棺木盛殓,寄
在寺院。二面叠成文案,一壁差人杖限缉捕凶身。原告人保领回家。邻佑杖断有
失救应。房主人并下处邻舍,止得个不应。鲁达在逃,行开个海捕文书,各处追
捉。出赏钱一千贯,写了鲁达的年甲贯址。画了他的模样,到处张挂。一干人等,
疏放听候。郑屠家亲人,自去做孝,不在话下。
且说鲁达自离了渭州,东逃西奔,却似:
失群的孤雁,趁月明独自贴天飞;漏网的活鱼,乘水势翻身冲浪跃。不分远
近,岂顾高低。心忙撞倒路行人,脚快有如临阵马。
这鲁提辖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行过了几处州府,正是:逃生
不避路,到处便为家。自古有几般: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惶不择路,贫不择妻。
鲁达心慌抢路,正不知投那里去的是。一迷地行了半月之上。在路却走到代州雁
门县。入得城来,见这市井闹热,人烟辏集,车马骈驰,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
诸物行货都有,端的整齐。虽然是个县治,胜如州府。鲁提辖正行之间,不觉见
一簇人众,围住了十字街口看榜。但见:
扶肩搭背,交颈并头。纷纷不辨贤愚,攘攘难分贵贱。张三蠢胖,不识字只
把头摇;李四矮矬,看别人也将脚踏。白头老叟,尽将拐棒柱髭须;绿鬓书生,
却把文房抄款目。行行总是萧何法,句句俱依律令行。
鲁达看见众人看榜,挨满在十字路口,也钻在丛里听时,鲁达却不识字,只
听得众人读道:“代州雁门县,依奉太原府指挥使司该准渭州文字,捕捉打死郑
屠犯人鲁达,即系经略府提辖。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与犯人同罪。若有人捕获
前来,或首告到官,支给赏钱一千贯文。”鲁提辖正看到那里,只听得背后一个
人大叫道:“张大哥,你如何在这里!”拦腰抱住,直扯近县前来。
不是这个人看见了,横拖倒拽将去,有分教:鲁提辖剃除头发,削去髭须,
倒换过杀人姓名,薅恼杀诸佛罗汉。直教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毕
竟拖扯鲁提辖的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